第七章(第2/5页)

当然,她知道新婚夫妻是要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可是以前她从未想到过这件事。就她母亲和父亲的情况来说,那是很自然的,不过她从来没有把它应用到自己身上。自从野宴过后,她才头一次明白她给自己招来了什么样的后果。一想到这个她并没真正想和他结婚的陌生的小伙子就要钻进她被窝里来,而这时候她自己的心还在为过去的卤莽行为痛悔,为永远失掉艾希礼感到分外难过,这叫她如何承受得了啊?因此当他犹豫不决慢慢挨近床来时,她粗鲁地低声喝住了他。

“我就大声喊,你真要挨近,我会喊的!我要——放开喉咙喊!给我走开!看你敢碰我一下!”

这样,查尔斯便坐在椅子上度过了这个新婚之夜,当然不怎么愉快,因为他了解,或者自以为了解,他的新娘是多么羞怯,多么娇嫩。他愿意等待,直到她的恐惧心里慢慢消失,只不过——只不过——他在圈椅里将身子扭过来扭过去总觉得不舒服,便不由得叹了口气,因为他很快就要出发上前线去了。

思嘉自己的婚礼已经是恶梦一般够受的了,可艾希礼的还要坏,思嘉穿着那件苹果绿的二朝服站在“十二像树”村的大客厅里,周围是几百支明晃晃的蜡烛和头天晚上那同一群拥挤的人。她看见媚兰·汉密尔顿那张平淡而娇小的脸竟显得容光焕发,好像因做了威尔克斯家的媳妇而无比高兴。如今,艾希礼是永远不在了。她的艾希礼呀!不,现在可不是她的了。那么,他曾经是她的?这一切在她的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而她的心情又那么厌烦,那么惶惑不安。他曾经说过他爱她,可又是什么把他们分开了呢?要是她能够记起来,那该多好啊!她由于跟查尔斯结婚而将县里闲言碎语压了下去,可现在看来那又有什么要紧呢?那在当时显得很重要,不过现在已无足轻重了。要紧的是艾希礼。可他已经不在了,而她呢,已经跟一个她不仅不爱而且委实有些轻视的男人结婚了。

她常常听说有人为了要害别人反而害了自己,从今以后这已经不仅仅是个比喻了。如今她已懂得了它真正含意。啊,她对于这一切多么后悔!,如今,当她迫切希望能摆脱查尔斯,自己一个人作为未婚闺女平平安安地回到塔拉去,这时才明白真的是自作自受,无话可说了。母亲曾设法阻止她,可她就是不听呢。

就这样,思嘉在艾希礼结婚的那天晚上迷迷糊糊地跳了一个通宵的舞,机械地说着,微笑着,同时好像与己无关似的感到奇怪,不知为什么人们会那样愚蠢,居然把她当做一个幸福的新娘而看不出她是多么伤心。好吧,感谢上帝,他们看不出来呢!

那天晚上,嬷嬷服侍她脱我了衣裳之后自己走了,查尔斯又羞涩地从梳妆室出来了,心里正在纳闷要不要到那张马鬃椅子上去睡一夜,这时她哭起来了。她一言不发地哭着,一直哭到查尔斯钻进被窝,试着安慰她,在她身边躺下,同时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她这才终于将头枕在查尔斯的肩头静静地抽泣。

要不没有战争,他们就会有一星期时间到县里各处转转,各地也将举会舞会和野宴来祝贺这对新婚夫妇,然后他们才动身到萨拉托加或者白萨尔弗去作蜜月旅行。要是没有战争,思嘉就会得到三朝、四朝、五朝的衣服,穿着去出席方丹家、卡尔弗特家和塔尔顿家为她举办的晚会。可是现在没有晚会,也没有蜜月旅行了。结婚一星期后,查尔斯便动身去参加韦德·汉普顿上校的部队了。再过两星期,艾希礼和军营便出发开赴前线,使全县都陷入送别亲人的悲恸之中了。

在那两个星期里,思嘉从没有单独见过艾希礼,从未私下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在可怕的告别时刻,那时他在去火车部的途中经过塔拉停留了片刻,她也没有私下跟他谈话的机会。媚兰戴着帽子,围着围巾,挽着他的肩膀,俨然一副新少奶奶端庄文静的模样。塔拉农场所有的人,无论白人黑人,全都同来艾希礼送行。

媚兰说:“艾希礼你得亲亲思嘉。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嫂子。”艾希礼弯下腰用冰冷的嘴唇在她脸上亲了亲,他的面孔是板着的,绷紧的。思嘉从这一吻中几乎没有感到什么喜悦,因为媚兰的怂恿反而使她郁郁不乐了。媚兰临别时给他的拥抱更叫她闷得透不过气来。

“你要到亚特兰大来看看我和皮蒂姑妈呀,好不好?啊,亲爱的,我们都很想念你!我们很想更多地了解查尔斯的太太呢。”

五个星期过去了,这期间查尔斯从南卡罗来纳写了不少羞怯、狂喜和亲昵的信,倾诉他的爱情、他要为她而当英雄的渴望,他对战争结束后的计划、以及他对他的司令韦德·汉普顿的崇拜,等等。到第七个星期,汉普顿上校以他个人的名义发来一个电报,接着又寄来一封信,一封亲切、庄严的吊唁信。查尔斯死了。上校本来要早些来电报的,可是查尔斯觉得他的病不要紧,不愿意让家里担忧。这个不幸的小伙子,他不仅被剥夺了他自以为赢得的爱情,而且要在战场上获得荣誉的崇高理想也被骗走了。他先是患肺炎,接着是麻疹,很快便屈辱地死去了,连北方佬的影子也没看见就在南卡罗来纳边营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