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然后就是艾希礼!啊,最难忘的是艾希礼,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恨起塔拉农场来了,恨那条长长的通向山冈、通内河边的红土大道,恨那些密植着棉苗的红色田地。每英尺土地,每一颗树和每一道小溪,每一条小径和驰马的大路,都使她想起艾希礼来。他已经打仗去了,他属于另一个女人,但是他的幽灵还时常在暮色中的这些道路上出没逡巡,还在走廊上的阴影里眯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灰眼睛对她微笑。她只要听见马蹄声在那条从“十二橡树”村过来的河边大道上一路得得而至,便没有一次不想起艾希礼的!
“十二橡树”村这个她曾经爱过的地方,如今她也恨起它来了。她恨它,但是她的心给拴在那里,所以她听得见约翰·威尔克斯和姑娘们谈起他——听得见他们在读他从佛吉尼亚寄来的信。这些使她伤心,但是非听不可。她不喜欢挺着脖子的英迪亚和蠢话连篇的霍妮,并且知道她们也同样不喜欢她,可是她离不开她们。而且她每次从“十二橡树”村回到家里,都要怏怏不乐地躺在床上,拒不起来吃晚饭。
就是这种拒不吃饭的态度使母亲和嬷嬷急得不行。嬷嬷端来了盛着美味的托盘,哄着她说,如今她已是寡妇,可以凭自己兴趣尽量吃了,可是思嘉一点食欲也没有。
方丹大夫严肃地告诉爱伦,伤心忧郁症往往导致身心衰退,女人便会渐渐消耗而死。爱伦听得脸都白了,因为这正是她早已在担心的事。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大夫?”
“最好的办法是让她换一下环境,”大夫说,他巴不得把一个棘手的病人赶快摆脱掉。
这样,思嘉便勉强带着孩子离开了塔拉,先是去走访在萨凡纳的奥哈拉和罗毕拉德两家的亲戚,然后去看在查尔斯顿的爱伦的两个姐妹,波琳和尤拉莉。不过她比爱伦的安排提早一个月便回来了,也没有说明原因。萨凡纳的两位伯伯还是很殷勤,只是詹姆斯和安德鲁以及他们的夫人都上了年纪,喜欢静静地坐着谈过去的事,而思嘉对此不感兴趣。罗毕拉德家也是这样。至于查尔斯顿,思嘉觉得那个地方实在太可怕了。
波琳姨妈和她丈夫住在河边一个农场里,那里比塔拉要僻静得多。姨父是个小老头儿,表面上还算客气,可是也有了老年人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态。他们的最近一家邻居也在20英里以外,中间隔着满是柏树和橡树的茂密丛林,只有阴暗的道路可以来往。那些活橡树身上挂着像迎风摇摆的帘帷般的灰色苔藓,思嘉看了觉得很不舒服,仿佛浑身有虫子在爬似的。它们往往使她想起杰拉尔德给她讲过的那些在茫茫灰雾中漫游的爱尔兰鬼怪的故事。在波琳姨妈家,除了白天编织,晚上听凯里姨父朗读布尔瓦·李顿的作品之外,就没有什么事好做了。
尤拉莉姨妈家的住宅是坐落在查尔斯顿“炮台”上的一所大房子,前面有个墙壁高耸的园子荫蔽着,可是也并不怎么好玩。思嘉习惯于连绵起伏的红土丘陵地带那样开阔的视野,因此在这里觉得被禁锢起来了。这儿尽管比波琳姨妈家有较多的交往,但思嘉不喜欢那些来访的人,不喜欢他们的传统风俗和装模作样,讲究门第的心气。她很清楚,他们知道她是一个不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孩子,并且诧异为什么一位罗毕拉德家的小姐会嫁给一个新来的爱尔兰人。思嘉感觉到尤拉莉姨妈还在背地里替她辩护呢。这种情况把她惹火了,因为她和父亲一样是不怎么重视门第的。他为杰拉尔德和他单凭自己作为一个爱尔兰人的精明头脑而白手起家的成就感到骄傲。
那些查尔斯顿人太看重他们自己在萨姆特要塞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了!难道他们就不明白,要是他们不那么傻,不打响开战的第一枪,别的某些傻瓜也会打的呀!思嘉听惯了佐治亚高地人的脆亮声音,觉得沿海地区的语音有点假里假气,她甚至想只要她再听到这种声音,她就会被刺激得尖叫起来了。她有时实在忍不住了,以致在一次正式拜会中她故意模仿杰拉尔德的土腔,叫她姨妈感到十分尴尬,不久她就回到了塔拉。与其整天去听查尔斯顿的口音,还不如在这里为回忆艾希礼而痛苦呢。
爱伦在昼夜忙碌,要加倍提高塔拉农场的生产力来支援南部联盟。她看见她的长女从查尔斯顿回来显得这样消瘦、苍白而又语言尖利时,不禁吓坏了。她自己也尝到过伤心的滋味,便夜夜躺在鼾声如雷的杰拉尔德的身旁思量,要想出个办法来减轻思嘉的愁苦。查尔斯的姑妈皮蒂帕特·汉密而顿小姐已经来过好几次信,要求她让思嘉到亚特兰大去住一个较长的时间,现在爱伦第一次在认真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