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7页)
既然没有回头路好走,她就一直向前走去。
在未来50年里,整个南方会到处有那种带讽刺眼光的女人在向后看,回顾逝去的年代和已逝去的人,勾起徒然令人伤心的记忆,并且以拥有这些记忆为极大骄傲来忍受眼前的贫困。可是思嘉却不是这样,她永远也不会向后看。
她凝视着那些烧黑了的基石,并且最后一次地看见“十二橡树”村仍像过去那样屹立在她眼前,富丽堂皇,充分像征着一个族系和一种生活方式。然后她走上回塔拉去的大道,一路上那只沉重的篮子把她的臂弯都快吊断了。她肚里空空,饿得不行了,这时她大声说:“凭上帝作证,凭上帝作证,北方佬是征服不了我的。我要闯过这一难关,以后就不会再挨饿了。不,我家里的人谁也不会挨饿了。即使我被迫去偷,去杀人——凭上帝作证,我也决不会再挨饿了。”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塔拉那么寂静,与世隔绝,几乎造成了鲁宾逊的孤岛,世界就在几英里之外,可是好像有一片波涛滚滚的大洋横亘在塔拉和琼斯博罗和毗邻的几家农场之间似的。随着那匹老马死亡,他们丧失了一种交通工具,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步行那么远的路了。
有时候,思嘉正累得直不起腰来,或者为生活拼命挣扎,为三个生病的姑娘无穷无尽的操劳时,她突然发现自己正侧耳倾听那些熟悉的声音——住宅区黑人孩子尖利的笑声,从田野回来的吱吱嘎嘎的大车声,杰拉尔德的公马在放收地飞驰而过时雷霆般的轰轰声,马车在车道上驶来的辚辚声以及邻居们偶尔进来闲聊时的说笑声,等等。可见结果她什么也看见。大路上静静的,杳无人影,从来不见一团红色的尘雾预告有客人到来。
世界上有的地方和家庭里,人们仍在自己的屋顶下安然吃饭睡觉。有的地方,姑娘们穿着翻改过三次的衣裳正在快乐地调情,高唱着《到这场残酷的战争结束时》,就像几星期前她自己还在做的那样。有的地方还在打仗,炮声隆隆,城市起火,士兵们在臭气熏天的医院里缓缓地溃烂和死亡。有的地方,一支光着脚、穿着脏粗布衣裳的军队还在行进、战斗,打瞌睡,饿肚子,疲惫不堪而希望业已消失。有的在佐治亚山区什么地方,北方佬军队仍漫山遍野,他们吃得好好的,骑着毛色光滑、膘肥腿健的战马…… 离塔拉不远处就是战争,就是纷纷攘攘的世界,可是在农场里,战争除了作为记忆已不复存在,这些记忆每当你筋疲力竭便会袭上心头,你必须奋力击退,在腹内空空或处于半空虚状态,并要求你予以满足时,世界便暂时退避,让生活把自己改组成两种相互关联的思想,那就是食物和怎样得到食物。
食物!食物!为什么肚子比心有更好的记忆力呢?思嘉能够忘记伤心事,可就是忘不了饥饿,以致每天早晨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当记忆还没有把战争和饥饿带回她心上时,她会蜷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等待着煎腊肉和烤卷子的香味。每天早晨她总是使劲地闻着闻着,仿佛真正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这才完全醒过来的。
塔拉的餐桌上有苹果、洋芋、花生和牛奶,但连这样简单的食品也从来是不够的。每天三次,思嘉一看见它们便回想起往日和那时开饭的情形,譬如,那灯火辉煌的席面和香甜可口的食品。
那时他们对于食物是多么不在乎,多么奢侈浪费啊!卷子,玉米松饼、小甜面包、鸡蛋饼,滴滴答答的黄油,每顿饭都有。餐桌的一端摆着火腿,另一端是烤鸡。成锅的芥蓝菜炖得酽酽的,上面漂着一层放彩的油花。青豆在亮晶晶的花瓷盘里,堆得像一座小山。油炸果泥丸子,炖秋葵,拌在浓浓的奶油调味汁里的胡萝卜,等等,餐后有三样点心供每人自己挑选,它们是巧克力饼干,香草奶油糕和堆满甜奶油的重油蛋糕。想起这些喷香可口的食物时,她不禁要伤心得落泪,而战争和死亡却不曾做到这一点,同时这种回忆也能使她由辘辘饥肠转而恶心欲呕。关于食欲,嬷嬷是很替她伤心的的,因为一个19岁姑娘的正常食欲,由于她从未听说过的持续不停的艰苦劳动而增加了四倍。
对于食欲的这种烦恼,在塔拉农场并不只她一个人有,实际上她无论走到哪里,所看到的不分黑人白人都是一张饥饿的脸。卡琳和苏伦也很快会有病愈时难以满足的饥饿感了,甚至小韦德也经常不断地抱怨:“韦德不爱吃洋芋。韦德肚子饿。”
旁的人也在嘟嘟囔囔地叫苦。
“俺要是不多吃一点,思嘉小姐,俺就哪个孩子奶不了了。”
“思嘉小姐,俺要是肚子里不多装点东西,俺就劈不动木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