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6/7页)

爱伦曾一再说:“对待下人,尤其对黑人,既要坚定又要和气。”可是她一和气,那些黑人就会整天坐在厨房里闲聊,谈过去的好光景,说那时干家务活的黑人不作兴下大田,等等。

“要爱护和关心你的两个妹妹。对那些受苦特别是有病人的要仁慈一些,”爱伦说,“遇到人家伤心和处境困难,要给他们安慰和温暖。”

可现在她并不怎么爱护两个妹妹。她们简直成了她肩上可怕的负担。至于照顾她们,她不是在给她们洗澡、梳头、供养她们,甚至不惜每天跑多少里路去寻找吃的吗?她不是在学着给母牛挤奶,即使提心吊胆怕那摆弄着犄角的家伙会伤害她,也没有动摇过吗?说到和气,这完全是浪费时间。要是她对她们太和气了,她们就会长期赖在病床上,可她需要她们尽快起来,给她增添双手帮着干活呢。

她们在慢慢康复,但仍然消瘦而虚弱地躺在床上。她们不知道就在自己失去知觉的那段时间里世界发生了变化。北方佬来过了,母亲死了,家里的黑人跑了。这三桩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是她们心目中无法接受的。有时她们相信自己一定还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这些事情根本不曾发生。思嘉竟变得这样厉害,这无疑也不可能是真的。每当她坐在她们床脚边,设想她们病好以后她要叫她们做的工作时,她们总是注视着她,仿佛她是个妖魔似的。要说她们再也没有一百个奴隶来干活了,那她们是无法理解的。她们无法理解,一位奥哈拉家的小姐居然要干起这劳力活来了。

“不过,姐姐,”卡琳说,她那张幼稚得可爱的脸上充满了惶惑的神色,“我不会劈柴火呀!那会把我的手给毁了呢!”

“你瞧我的,”思嘉面带吓人的微笑回答,同时伸出一双满是血泡和茧子的手给卡琳看。

“我看你这样跟小妹和我说话,实在太吓人了!”苏伦惊叫道,“我想你是在骗人,是在吓唬我们吧。要是母亲还在,她才不让你对我们这样说呢!劈柴火,真是!”

苏伦怀着无可奈何而又不屑的神色看着大姐,觉得思嘉说这些话的确是太可耻了。苏伦是死里逃生,而且失去了母亲,现在又这样孤单害怕,她需要人们来爱抚和关怀呀!可思嘉不这样,她每天只坐在床脚看着,那双吊着眼角的绿眼睛里闪着新的可恶的光辉,称赞她们的病好多了,并一味谈什么铺床、做饭、挑水和劈柴火的事。看样子,她对这些可怕的事还津津乐道呢。

思嘉的确对此很有兴趣。她之所以威胁那几个黑人,折磨两个妹妹的情感,不仅是因为太苦恼,太紧张,太疲乏,只能这样,而且还因为这可以帮助她忘记自己的痛苦——她发现母亲告诉她的有关生活的一切都错了。

她母亲教给她的一切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因此思嘉深感痛心,也十分迷惑不解。她没有想过爱伦不可能预料到她教养女儿时的那种文明会崩溃,不可能预告设想她培养女儿们去好好适应的那种社会地位在今天消失。思嘉也没有想过,爱伦当时所瞻望的是一个平静岁月的未来远景,就像她自己经历的太平年代那样,因此她教育思嘉要温柔善良,高尚厚道,谦虚诚实。爱伦说过,妇女们只要养成了这些品德,生活是不会亏待她们的。

思嘉只是绝望地想道:“没有,没有,她的教导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厚道能给我什么好处,当今世界,温柔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象黑人那样学会犁田、摘棉花呢。啊,母亲,你错了!”

她没有心平气和想一想,爱伦那个秩序井然的世界已经成为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残酷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所有的标准和价值观都变了。她仅仅看到,或者自以为看到她母亲错了,于是就赶紧掉转头向这个新世界走去,而对于世界她事先是没有准备的。

唯独她对塔拉的感情没有改变。她每次疲乏地从田野里回来,看见那幢建筑得并不怎么整齐的白房子时,总要感到满怀激情和归家的欢乐。她每次站在窗口望着那翠绿的牧场、红红的田地和高大稠密的沼泽林地时,总是充满着新鲜的美感。她热爱这个有着蜿婉的红土丘陵的地方,热爱这片美丽的的包含有血红、深红、朱红各种红色而又奇迹般地生长丛丛灌木的土地。这种感情已成思嘉生命中一个永不变更的部分。世界上任何别的地方都找不到这样的土地了。

她看着塔拉时,便能部分地理解战争为什么会打起来了。瑞德说的人们为金钱而战,那是不对的。不,他们是为犁沟整齐的广袤耕地而战,为放养牲口的碧绿牧场而为缓缓蜿蜒的黄色河流而战,为木兰树中荫凉的白色房子而战。只有这些东西才值得他们去拚死争夺,去争夺那些属于他们和他们子孙的红土地,那些为他们的子子孙孙生产棉花的红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