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5/9页)

她跟着走到他的椅子旁,绞扭着两只手站在他面前。

"你想错了,"她又开始说,一面思量着该说什么。"瑞德,今晚我一明白过来,便我一路跑步回家来告诉你。唔,亲爱的,我--" "你累了,"他说,仍然打量着她。"你最好还是去睡吧。" "可是我得告诉你呀!""思嘉,"他沉重而缓缓地说,"我不想听你--什么也不想听。" "可是你还不晓得我要说什么呢。" "我的宝贝儿,那不明摆在你的脸上吗?大概有什么事,什么人,让你懂得了,那位不幸的威尔克斯先生是个死海里的果子,太大了,连你也啃不动呢。这么一来,我就在你面前突然显得新鲜起来,好象有点味道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讲这些是没有用的。" 她惊诧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的确,他经常很轻易地就看透了她。在此之前她是很恼火这一点的,不过这一回,经过最初的震惊以后,她反而感到大为高兴和放心了。他既然知道,既然理解,她的工作便容易多了。确实用不着谈嘛!当然,他会为她的长期冷淡而感到痛心的,他对她这个突然的转变当然要怀疑。她还得亲切地讨他的欢心,热烈地爱他,才能使他相信,而且这样做也会很有乐趣呢!

"亲爱的,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她说,一面把两只手搁在他那椅子的扶手上,储身凑近他。"我以前真是大错特错了,真是个大傻瓜--" "思嘉,别这样了。用不着对我这样低声下气。我受不了。最好给我们留下一点尊严,一点默默的思索,作为我们这几年结婚生活的纪念。免了我们这最后一幕吧。" 她猛地挺起身来,免了我们这最后一幕?他这"最后一幕"是什么意思?最后?这是他们的第一幕,是她们的开端呢。

"但是我要告诉你,"她赶忙追着说,好像生怕他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似的。"唔,瑞德,我多么爱你,亲爱的!我本来应该多年以来一直爱你的,可我是这样一个傻瓜,以前不晓得这一点。瑞德,你必须相信我呀!" 他望着站在面前的她,过了好一会儿,一直把她的心看透了。她发现他的眼神里有了相信的意思,但似科没有多少兴趣。呼,他是不是偏偏这一次对她不怀好心了呢?难道要折磨她,用她自己的罪孽报复她吗?

"唔,我相信你,"他终于这样说。"但是艾希礼·威尔克斯先生怎么办?" "艾希礼!"她说,同时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我--我并不相信这么多年来我对他有过什么兴趣。那是--唔,那是我从小沾染上的一种癖性。瑞德,要是我明白了他实际上是这样的人,我就连想都不会想到要对他感兴趣了。他是这么一个毫无作为的精神苍白的人,尽管他经常喋喋不休地谈什么真理、名誉和--" "不,"瑞德说。"如果你真要看清他实际上是怎样一个人,你就得老老实实去看。他是个上等人,只不过被他所不能适应的这个世界蒙骗了,可是他还按照过去那个世界的规律在白费力气地挣扎呢。" "唔,瑞德,我们不要谈他了吧!现在他还有什么意思呢?你难道不愿意知道--我是说,我现在--" 他那疲倦的眼睛跟她的接触了一下,这使她像个初恋的姑娘似的感到很难为情,便没有往下说了。如果他让她感到轻松一些,那该多好啊!他如果能伸出双臂,让她能感激地倒进他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胸脯上,该多好啊!如果她的嘴唇能贴在他的嘴唇上,就用不着凭她这些含含糊糊的话去打动他了。但是她看看他时才明白,他并不是在故意回避,他好像精力和感情都已枯竭,仿佛她所说的话对他已毫无意义了。

"愿意?"他说。"要是从前我听到你说这些话,我是会虔诚地感谢上帝的。可事到如今,这已无关紧要了。" "无关紧要吗?你这是说的什么?当然,这是很要紧的嘛!瑞德,你是关心我的,不是吗?你一定关心。媚兰说过你是关心的呢。" "嗯,就她所知道的来说,她是对的。不过,思嘉,你想过没有,哪怕一种最坚贞不渝的爱也会消磨掉的。" 她看着他,小嘴张得圆圆的,无言以对。

"我的爱已经消磨殆尽了,"他继续说,"被艾希礼·威尔克斯和你那股疯狂的固执劲儿消磨殆尽了。你固执得像只牛头犬,抓住你认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放……我的爱就这样被消磨殆尽了。" "可爱情是消磨不掉的呀!""你对艾希礼的爱才是这样。""可是我从没真正爱过艾希礼呢!" "那么,你真是扮演得太像了--一直到今天晚上为止。思嘉,我并不是责怪你,控告你,谴责你。现在已经用不着那样做了。所以请不要在我面前为自己辩护和表白。如果你能静听我讲几分钟,不来打断,我愿意就我的意思作些解释。不过,天知道,我看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嘛。" 她坐下来,刺目的煤气灯光照在她那苍白困惑的脸上。她凝视着那双她非常熟悉但又很不理解的眼睛,静听他用平静的声调说些她起初听不懂的话。他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还是头一次,就像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就像旁的人谈话一样,以往那种尖刻、嘲弄和令人费解的话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