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7/9页)
"不过,那时候邦妮还在,我觉得事情毕竟还是有希望的。我喜欢把邦妮当作你,好像你又成了一个没有战争和贫困折磨的小姑娘。她真像你,那么任性,那么勇敢快乐,兴致勃勃,我可以宠爱她,娇惯她--就像我要宠爱你一样。可是她有一点跟你不一样--她爱我。于是我很欣慰能够把你所不要的爱拿来给她……等到她一走,就把一切都带走了。" 思嘉突然感到很为他难过,难过得连她自己的悲伤,以及因不了解他说这些话的用意而感到的恐惧,全都忘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替别人感到难过而不同时轻视这个人,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理解另一个人呢。她能够了解他的精明狡诈--跟她自己的那么相像,以及他因为生怕碰壁而不肯承认自己的爱那样一种顽固的自尊心。
"哎,亲爱的,"她走上前去说,希望他会伸出双臂把她拉过去抱在膝上。"亲爱的,我的确对不起你,但是我会全部补偿你的!我们会过得很愉快,因为我们已经彼此了解,而且--瑞德--看着我,瑞德!我们还可以--还可以再要孩子--不像邦妮,而是--" "不,谢谢你了,"瑞德说,仿佛拒绝一片面包似的。"我不想象自己的心去作第三次冒险了。" "瑞德,别这样说话嘛,唔,我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呢?我已经告诉你我多么对不起--" "亲爱的,你真是个孩子。你以为只要说一声'对不起',多年来的过错和伤害就能补偿,就能从心上抹掉,毒液就能从旧的伤口消除干净……把我这块手帕拿去,思嘉。在你一生无论哪个危机关头,我从没见过你有一条手帕呢。"她接过手帕,擦了擦鼻子,然后坐下。看来很显然,他是不会搂抱她的。她开始清醒地意识到,他所说的关于爱她的话,实际上毫无意义。那已经是你陈年旧事,可他还在盯着它,仿佛他从没经历过呢。这倒是令人吃惊的。他用一种近乎亲切的态度看着她,眼里流露出沉思的神色。
"你多大年纪了,亲爱的?你从来不肯告诉我。" "二十八岁,"她沉闷地回答,因手帕捂在嘴上显得闷声闷气的。
"这年纪不算大嘛。你得到整个世界却丢掉了灵魂时,还很年轻呢,是不是?别害怕。我不是说因为你跟艾希礼的事,你将被打入地狱,受到惩罚。我这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罢了。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你一直想要的是两样东西。一是要艾希礼,二是尽量赚钱好任意践踏这个世界。好,你现在已经够富裕了,可以对这个世界呼三喝四,而且也得到了艾希礼,如果你还要他的话。可是如今看来,似乎这一切还不够吧。" 她感到害怕,但并非由于想起了地狱的惩罚。她是在思忖:"我的灵魂其实就是瑞德,可是我快要失掉他了。而一旦失掉他,别的东西就无关紧要了。不,不论是朋友或金钱--或任何东西,都无关紧要。只要有他,我哪怕再一次受穷也不在乎。不,我不在乎再一次挨冻,甚至饿肚子。但是,他不可能真是那个意思--啊,他决不可能!" 于是,她擦擦眼睛,万分焦急地说: "瑞德,既然你曾经那样爱过我,你总该给我留下点什么吧?" "我从中只发现还有两样东西留下来,那是你最憎恨的两样东西--怜悯和一种奇怪的慈悲心。" 怜悯!慈悲!"啊,我的天哪,"她绝望地想,什么都行,除了怜悯和慈悲。每当她对别人怀有这两种情感时,必然有轻视跟它们相连在一起。难道他也在轻视她了?只要不是这样,什么都心甘情愿呢。哪怕是战争时期那种冷酷的嘲讽,哪怕是促使他那天夜里抱她上楼的病狂劲儿,抓伤她身体的那些粗暴的手指,或者,她如今才明白是掩藏着热爱的那种拖长声调的带刺的话--所有这些,都比轻视好多了。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有这种与他本人无关的慈悲心,可是它明明在他脸上流露出来!
"那么--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彻底把它毁了--你再也不爱我了?" "是这样。""可是--可是我爱你呢,"她固执地说,好像是个孩子,她依然觉得只要说出自己的期望就能实现那个希望似的。
"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她急忙抬起头来,看看这句话背后有没有玩笑的意味,但是没有。他是在简捷地说明一个事实。不过这个事实她还是不愿意接受--不能接受。她用那双翘翘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燃烧着绝望而固执的神情,同时她那柔润的脸颊忽然板起来,使得一个像杰拉尔德那样顽强的下颚格外突出了。
"别犯傻了,瑞德!我能使--" 他扬起一只手装出惊吓的样子,两道黑眉也耸成新月形,完全是过去那个讥讽人的模样。
"别显得这样坚定吧,思嘉!我被你吓坏了。我看你是在盘算着把你对艾希礼的狂热感情转移到我身上来,可是我害怕丧失我的意志自由和平静呢。不,思嘉,我不愿意像倒霉的艾希礼那样被人追捕。况且,我马上就要走了。" 她的下颚在哆嗦了,她急忙咬紧牙关让它镇定下来。要走?不,无论如何不能走!没有他生活怎么过呢?除了瑞德,所有对她关系重大的人都离开她了。他不能走。可是,怎么样才能把他留住呢?她无法改变他那颗冰冷的心,也驳不回那些冷漠无情的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