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桐壶(第2/7页)

① 板桥是从一幢房子通到另一位房子之间的桥。

② 旧时日本装,男子是穿裙的,现在仅用于礼服.穿裙仪式为男童初次穿裙时举行的仪式,古时在三岁,后来也有在五岁或六岁时举行的。女子亦举行此种仪式。

③ 内藏寮是管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服装等物的机构,属中务省。

④ 纳殿为收藏历代御物之所。

这一年夏天,小皇子的母亲桐壶更衣觉得身体不好,想乞假回娘家休养,可是皇上总不准许。这位更衣近几年来常常生病,皇上已经见惯,他说:“不妨暂且住在这里养养,看情形再说吧。”但在这期间,更衣的病日重一日,只过得五六天,身体已经衰弱得厉害了。更衣的母亲太君啼啼哭哭向皇上乞假,这才准许她出宫。即使在这等时候,也得提防发生意外、吃惊受辱。因此决计让小皇子留在宫中,更衣独自悄俏退出。形势所迫,皇上也不便一味挽留,只因身分关系,不能亲送出宫,心中便有难言之痛。更衣本来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儿,但这时候已经芳容消减,心中百感交集,却无力申述,看看只剩得奄奄一息了。皇上睹此情状,茫然失措,一面啼哭,一面历叙前情,重申盟誓。可是更衣已经不能答话,两眼失神,四肢瘫痪,只是昏昏沉沉地躺着。皇上狼狈之极,束手无策,只得匆匆出室,命左右准备辇车,但终觉舍不得她,再走进更衣室中来,又不准许她出宫了。他对更衣说:“我和你立下盟誓:大限到时,也得双双同行。想来你不会舍我而去吧!”那女的也深感隆情,断断续续地吟道:“面临大限悲长别,留恋残生叹命穷。

早知今日……”说到这里已经气息奄奄,想继续说下去,只觉困疲不堪,痛苦难当了。皇上意欲将她留住在此,守视病状。可是左右奏道:“那边祈祷今日开始,高僧都已请到,定于今晚启忏……”他们催促皇上动身。皇上无可奈何,只得准许更衣出宫回娘家去。

桐壶更衣出宫之后,皇上满怀悲恸,不能就睡,但觉长夜如年,忧心如捣。派住问病的使者迟迟不返,皇上不断地唉声叹气。使者到达外家,只听见里面号啕大哭,家人哭诉道:“夜半过后就去世了!”使者垂头丧气而归,据实奏闻。皇上一闻此言,心如刀割,神智恍惚,只是笼闭一室,枯坐凝思。

小皇子已遭母丧,皇上颇思留他在身边。可是丧服中的皇子留侍御前,古无前例,只得准许他出居外家。小皇子年幼无知,看见众宫女啼啼哭哭、父皇流泪不绝,童心中只觉得奇怪。寻常父母子女别离,已是悲哀之事,何况死别又加生离呢!

悲伤也要有个限度,终于只得按照丧礼,举行火葬。太君恋恋不舍,哭泣哀号:“让我跟女儿一同化作灰尘吧!”她挤上前去,乘了送葬的众侍女的车子,一同来到爱宕的火葬场,那里正在举行庄严的仪式呢。太君到达其地,心情何等悲伤!她说得还算通情达理:“眼看着遗骸,总当她还是活着的,不肯相信她死了;直到看见她变成了灰烬,方才确信她不是这世间的人了。”然而哭得几乎从车子上掉下来。众侍女忙来扶持,百般劝解,她们说:“早就担心会弄到这地步的。”

宫中派钦差来了。宣读圣旨:追赠三位①。这宣读又引起了新的悲哀。皇上回想这更衣在世时终于不曾升为女御,觉得异常抱歉。他现在要让她晋升一级,所以追封。这追封又引起许多人的怨恨与妒忌。然而知情达理的人,都认为这桐壶更衣容貌风采,优雅可爱,态度性情,和蔼可亲,的确无可指责。只因过去皇上对她宠爱太甚,以致受人妒恨。如今她已不幸身死,皇上身边的女官们回想她人品之优越、心地之慈祥,大家不胜悼惜。“生前诚可恨,死后皆可爱。”此古歌想必是为此种情境而发的了。

① 位是日本朝廷诸臣爵位高低的标志,从一位到八位(最低位)共三十级,各有正、从之分,四位以下又有上、下之分。女御的爵位是三位,更衣是四位。追赠三位,即追封为女御。

光阴荏苒,桐壶更衣死后,每次举行法事,皇上必派人吊唁,抚慰优厚。虽然事过境迁,但皇上悲情不减,无法排遣。他绝不宣召别的妃子侍寝,只是朝朝暮暮以泪洗面。皇上身边的人见此情景,也都忧愁叹息,泣对秋光。只有弘徽殿女御等人,至今还不肯容赦桐壶更衣,说道:“做了鬼还教人不得安宁,这等宠爱真不得了啊!”皇上虽然有大皇子侍侧,可是心中老是记惦着小皇子,不时派遣亲信的女官及乳母等到外家探问小皇子情况。

深秋有一天黄昏,朔风乍起,顿感寒气侵肤。皇上追思往事,倍觉伤心,便派韧负①命妇②赴外家存问。命妇于月色当空之夜登车前往。皇上则徘徊望月,缅怀前尘:往日每逢花晨月夕,必有丝竹管弦之兴。那时这更衣有时弹琴,清脆之音,沁人肺腑;有时吟诗,婉转悠扬,迥非凡响。她的声音笑貌,现在成了幻影,时时依稀仿佛地出现在眼前。然而幻影即使浓重,也抵不过一瞬间的现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