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帚木(第6/12页)

打搅了。’接着又说:‘再三听赏不厌的人来了,请你尽情地献技吧。’女的被他如此调情,便装腔作势地唱道:‘笛声怒似西风吼,如此狂夫不要留!’他俩就这么说着情话,那女子不知道我听得很生气,又弹起筝来了,她用南吕调奏出流行的乐曲,虽然手法灵敏,不免有些刺耳。

① 此大纳言是否左马头之父,不详。

② 催马乐是一种民谣。《飞鸟井》云:“投宿飞鸟井,万事皆称心。树影既可爱,池水亦清澄。饲料多且好,我马亦知情。”

③ 和琴是日本固有的琴,状似筝,但只有六弦。

“我有时遇见几个极度俏皮轻狂的宫女,便和她们谈笑取乐。且不管她们如此,偶尔交往,亦自有其趣味。但我和这个女子,虽然只是偶尔见一次面,要把她当作心头意中的恋人,到底很不可靠。因为这个人过分风流了,令人不能安心。我就拿这天晚上的事件为理由,和她决绝了。

“把这两件事综合起来想想,我那时虽然是个少不更事的青年,也能知道过分轻狂的女子不通道理,不可信赖。何况今后年事日增,当然更加确信此理了。你们诸位都是青春年少,一定恣意任情,贪爱着一碰即落的草上露、一摸即消的竹上霜那样的香艳旖旎、潇洒不拘的风流韵事吧。诸君目前虽然如此,但再过七年,定能领会我这道理。务请谅解鄙人这番愚诚的劝谏,小心谨防轻狂浮薄的女子。这种女子会做出丑事,损伤你的芳名!”他这样告诫。

头中将照例点头称是。源氏公子面露微笑,心中大概在想:这话的确不错。后来他说道:“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猥琐之谈啊!”说着笑了起来。头中将说道:“现在让我来讲点痴人的话儿吧。”他就说下去:“我曾经非常秘密地和一个女子交往。当初并不想到长远之计。但是和她熟悉之后,觉得此人十分可爱。虽然并不常常相聚,心中总当她是个难忘的意中人。那女子和我熟悉之后,也表示出想依靠我的意思来。有时我心中自思:她想依靠我,一定会恨我足迹太疏吧?便觉有些对她不起。然而这女子毫无怨色,即使我久不去访,也不把我当作一个难得见面的人,还是随时随地表示殷勤的态度。我心中觉得可怜,也就对她表示希望长聚的意思。这女子父母双亡,孤苦伶仃,每有感触,便表示出想依靠我的样子,教人怪可怜的。我看见这女子稳静可靠,便觉放心,有一时久不去访。这期间,我家里那个人①吃起醋来,找个机会,教人把些凶狠毒辣的活传给她听。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起初我想不到会发生这等烦恼的事,虽然心中常常惦记,却并不写信给她,只管久不去访。这期间她意气沮丧,更觉形单影只了。我俩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小孩。她寻思之余,折了一技抚子花②教人送来给我。”头中将说到这里,淌下泪来。

源氏公子问道:“信中怎么说呢?”

头中将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只这一首诗:‘败壁荒山里,频年寂寂春。

愿君怜抚子,叨沐雨露恩。’

我得了信,惦念起来,便去访问。她照例殷勤接待,只是面带愁容。我望望那霜露交加的萧条庭院,觉得情景凄凉,不亚于悲鸣的虫声,教人联想起古昔的哀情小说来。我就回答她一首诗:‘群花历乱开,烂漫多姿色。

独怜常夏花,秀美真无匹。’③

① 指他的正夫人,右大臣家的四女公子。

② 抚子花即瞿麦花,此处用以比喻那小孩。

③ 常夏花是野生的抚子花的别名。故后文亦称此女子为常夏。

我姑且不提比拟孩子的抚子花,却想起古歌‘夫妇之床不积尘’之句,不免怀念夫妇之情,就用常夏花来比拟这做母亲的人,给她安慰。这女子又吟道:‘哀此拂尘袖,频年泪不干。

秋来风色厉,常夏早摧残。’①

① 秋来风色厉,暗指四女公子吃醋之事。

她低声吟唱,并无真心痛恨之色。虽然不禁垂泪,还是羞涩似地小心隐饰。可知她心中虽然恨我薄情,但是形诸颜色,又觉得痛苦。我看到这情景,又很安心了。此后又有一个时期不去访她。岂知在这期间她已经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了!

“如果这女子还在世间,一定潦倒不堪了吧!以前如果她知道我爱她,因而常常向我申恨诉怨,表示些缠绵悱侧的神色,那么也不致于弃家飘泊吧。那时我对她就不会长久绝迹,我一定把她看作一个难分难舍的妻子,永远爱护她了。那孩子很可爱。我设法寻找,但至今杳无音信。这和刚才左马头所说的不可信赖的女子,同此一例。这女子表面不动声色,而心中恨我薄情。我却一向不知,只觉此人可怜,这也是一种徒劳的单相思吧。现在我已渐渐忘怀,但她恐怕还是惦记我,更深人静之夜,不免抚胸悲叹吧。这是一个不能偕老、不可信赖的女子。这样看来,刚才说的那个爱嫉妒的女子,回想她尽心服侍的好处,也觉得难于忘怀,但倘和她对面共处,则又觉得噜苏可厌,甚至可以决绝的了。又如,即使是长于弹琴、聪明伶俐的才女,但其轻狂浮薄是罪不容恕的。刚才我所说的那个女子,其不露声色,也会令人怀疑。究竟如何是好,终于不能决定。人世之事,大都如此吧。象我们这样举出一个一个的人儿来,互相比较,也不容易决定其优劣。具足各种优点而全无半点缺陷的女子,哪里找得到呢?那么只有向吉祥天女①求爱,然而佛法气味太重,教人害怕,毕竟是亲近不得的啊!”说得大家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