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帚木(第8/12页)
① 三史指《史记》、《前汉书》、《后汉书》;五经指《诗经》、《书经》、《易经》、《春秋》、《礼记》。
“再说,有的人自以为是诗人,便变成了诗迷。所作的诗一开头就引用有趣的典故。也不管对方感不感兴趣,就装模作样地念给人听。这真是无聊之事。受了赠诗而不唱和,便显得没有礼貌。于是不擅长此道的人就为难了。尤其是在节日,例如五月端阳节,急于入朝参贺,忙得无暇思索的时候,便千遍一律地拉着菖蒲的根为题,作些无聊的诗歌。又如在九月重阳节宴席上,凝思构想、制作艰深的汉诗。心无余暇之时,匆匆忙忙地取菊花的露珠来比拟骚人的泪水,作诗赠人,要人唱和,实在是不合时宜的行径。这些诗其实不要在那天发表,过后从容地看看,倒是富有情趣的。只因不合那天的时宜,不顾读者的障眼,贸然向人发表,就反而被人看轻了。无论何事,如果不了解何以必须如此,不明白时地情状,那么还是不要装模作样,卖弄风情,倒可平安无事。无论何事,即使心中知道,还是装作不知的好;即使想讲话,十句之中还是留着一两句不讲的好。”
这时候源氏公子心中只管怀念着一个人。他想:“这个人没有一点不足之处,也没有一点越分之处,真是十全其美。”不胜爱慕之情,胸怀为之郁结。
这雨夜品评的结局,终于没有定论。末了只是些散漫无章的杂谈,一直谈到天明。
好容易今天放晴了。源氏公子如此久居宫中,深恐岳父左大臣心中不悦,今天就回左大臣邸。走进葵姬房里一看,四周布置得秩序井然,尤其是这个人,气品高雅,毫无半点瑕疵。他想:“这正是左马头所推重选拔的忠实可靠的贤妻吧。”然而又觉得过于端严庄重,似乎难于亲近,不免美中不足,实为遗憾。他就同几个姿色翘楚的青年侍女如中纳言君、中务君等随意调笑取乐。这时候天气甚热,公子缓带披襟,姿态潇洒,侍女们看了,个个心中艳羡不已。左大臣也来了。他看见源氏公子随意不拘的样子,觉得不便入内,便在帷屏外就坐,想和公子隔着屏障谈话。公子说:“天气这么热……”说着,皱了皱眉头。侍女们都笑起来。公子说,“静些儿!”就把手臂靠在矮几上,态度煞是悠闲。
傍晚时分,侍女们报道,“今晚从禁中到此间,中神当道,方向不利①。”源氏公子说:“怪不得,宫中也常常回避这方向。我那二条院也在这个方向。教我到哪里去回避才好呢?真是恼人啊!”他就躺下来想睡了。侍女们齐声说,“这可不行!”有人报道:“侍臣中有一个亲随,是纪伊的国守,他家住在中川边上,最近开辟池塘,导入川水,屋里很凉爽呢。”公子说:“那好极了。我心里懊恼,懒得多走,最好是牛车进得去的地方……”其实,他有许多恋人,今宵要回避中神,尽有地方可去。只恐葵姬想:你久不来此,今天故意选取回避中神的日子,一到就转赴别处,这倒是对她不起的。他就对纪伊守说知,要到他家去避凶;纪伊守立刻遵命。但他退下来对旁的人说:“我父亲伊豫介家里最近举行斋戒,女眷都寄居我家,屋里狭窄嘈杂,生怕得罪了公子呢。”说着很担心。但源氏公子已经听到了这活,他说:“人多的地方最好呢。在没有女人的屋子里宿夜,夜里有些害怕似的。我只要在她们的帷屏后面过夜就行了。”大家都笑道:“那么,这地方真是最好的宿处了。”便派人去通知纪伊守家里。源氏公子心中想道:不要大肆声张,悄悄地走吧。便匆促动身,连左大臣那里也没有告辞,只带几个亲近的随从。
① 中神又名天一神。当时认为:此神游行的方向是不利的,出门必须回避。
纪伊守说:“太匆促了。”心中着急。但人们都不理他。他只得把正殿东面的房间收拾干净,铺陈了相应的设备,供公子暂住。这里的池塘景色颇有趣致,四周围着柴垣,有田家风味,庭中花木也应有尽有。水风凉爽,处处虫声悠扬,流萤乱飞,好一片良宵美景!随从们都在廊下泉水旁边坐地,相与饮酒。主人纪伊守则匆忙奔走,张罗肴馔。源氏公子从容眺望四周景色,回忆起前日的雨夜品评,想道:“左马头所谓中等人家,大概就是指这种人家了。”他以前听人说起,纪伊守的后母①作姑娘时是矜持自重的,常思一见,便耸耳倾听,但闻西面的房间里有人声:裙声窸窣,语声娇嫩,颇为悦耳。只为这边有客,故意低声,轻言窃笑,显然是装腔作势的。
那房间的格子窗本来是开着的。纪伊守嫌她们不恭敬,教关上了。室内点灯,女人们的影子映出在纸隔扇②上。源氏公子走近去,想窥看室内,但纸隔扇都无隙缝,他只得耸耳倾听。但听见她们都已集中在靠近这边的正屋里,窃窃私语。仔细一听,正是在谈论他。有一人说:“真是一位尊严的公子啊!早就娶定了一位不称心的夫人,也真可惜。但是听说他有心爱的情人,常常偷偷地往来。”公子听了这请,想起了自己的心事,不免担忧。他想:“她们在这种谈话的场合,说不定会把我和藤壶妃子的事情泄漏出来,教我自己听到了,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