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蝉(第3/3页)

小君睡在附近,源氏公子便催他起身。他因有心事,不曾睡熟,立刻醒了。起来把门打开,忽听见一个老侍女高声问道:“是谁?”小君讨厌她,答道:“是我。”老侍女说:“您半夜三更到哪里去?”她表示关心,跟着走出来。小君越发讨厌她了,回答说:“不到哪里去,就在这里走走。”连忙推源氏公子出去。时候将近天亮,晓月犹自明朗,照遍各处。那老侍女忽然看见另一个人影,又问:“还有一位是谁?”立刻自己回答道:“是民部姑娘吧。身材好高大呀!”民部是一个侍女。这人个子很高,常常被人取笑。这老侍女以为是民部陪着小君出去。“不消多时,小少爷也长得这么高了。”她说着,自己也走出门去。源氏公子狼狈得很,却又不能叫这老侍女进去,就在过廊门口阴暗地方站定了。老侍女走近他身边来,向他诉苦:“你是今天来值班的么?我前天肚子痛得厉害,下去休息了;可是上头说人太少;要我来伺候,昨天又来了。身体还是吃不消呢。”不等对方回答,又叫道:“啊哟,肚子好痛啊!回头见吧。”便回屋子里去。源氏公子好容易脱身而去。他心中想:“这种行径,毕竟是轻率而危险的。”便更加警惕了。

源氏公子上车,小君坐在后面陪乘,回到了本邸二条院。两人谈论昨夜之事,公子说:“你毕竟是个孩子,哪有这种办法!”又斥责空蝉的狠心,恨恨不已,小君觉得对公子不起,默默无言。公子又说:“她对我这么深恶痛绝,我自己也讨厌我这个身体了。即使疏远我,不肯和我见面,写一封亲切些的回信来总该是可以的吧。我连伊豫介那个老头子也不如了!”对她的态度大为不满。然而还是把拿来的那件单衫放在自己的衣服底下,然后就寝。他叫小君睡在身旁,对他说了种种怨恨的活,最后板着脸说:“你这个人虽然可爱,但你是那个负心人的兄弟,我怕不能永久照顾你呢!”小君听了自然十分伤心。公子躺了一会,终于不能入睡,便又起身,教小君取笔砚来,在一张怀纸①上奋笔疾书,不象是有意赠人的样子:“蝉衣一袭余香在,睹物怀人亦可怜。”

写好之后,塞入小君怀中,教他明天送去。他又想起那个轩端荻,不知她作何感想,觉得很可怜。然而左思右想了一会,终于决定不写信给她。那件单衫,因为染着那可爱的人儿身上的香气,他始终藏在身边,时时取出来观赏。

① 把横二折、竖四折的纸叠成一叠,藏在怀内用以起草诗歌或拭鼻。此种纸称为怀纸。

次日,小君来到中川的家里。他姐姐等候已久,见了他,便痛骂一顿:“昨夜你真荒唐!我好容易逃脱了,然而外人怀疑是难免的,真是可恶之极!像你这种无知小儿,公子怎么会差遣的?”小君无以为颜。在他看来,公子和姐姐两人都很痛苦,但此时也只得取出那张写上潦草字迹的怀纸来送上。空蝉虽有余怒,还是接受,读了一遍,想道:“我脱下的那件单衫怎么办呢?早已穿旧了的,难看死了。”觉得很难为情。她心绪不安,胡思乱想。

轩端荻昨夜遭此意外之事,羞答答地回到自己房中。这件事没人知道,因此无可告诉,只得独自沉思。她看见小君走来走去,心中激动,却又不是替她送信来的。但她并不怨恨源氏公子的非礼行为①,只是生性爱好风流,思前想后,未免寂寞无聊。至于那个无情人呢,虽然心如古井之水,亦深知源氏公子对她的爱决非一时色情冲动可比。因念倘是当年未嫁之身,又当如何?但今已一去不返,追悔莫及了。心中痛苦不堪,就在那张怀纸上题了一首诗:“蝉衣凝露重,树密少人知。

似我衫常湿,愁思可告谁?”

① 当时风习,男女共寝后,次日早晨男的必写信作诗去慰问,女的必写回信或答诗。第二天晚上男的必须再到女的那里宿夜,才合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