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儿(第6/12页)

他想:“那个细草似的女孩,长大起来一定非常可爱。但老尼姑以为年龄不称,也是有理之言。现在要向她求爱,倒是一件难事。我总得想个法子,轻松愉快地将她迎接到这里来看着她,可以朝朝暮暮安慰我心。她的父亲兵部卿亲王,品貌的确高尚优美。但并无艳丽之相。何以此人生得如此艳丽,使人一望而知其为藤壶妃子的同族呢?想是同一母后血统之故吧?”因有此缘,更觉恋恋不舍,便呕心沥血地考虑办法。

次日,源氏公子写信给北山的老尼姑。另有一信给僧都,也约略谈及此事。给老尼姑的信中说道:“前日有请,未蒙惠允。因此惶恐,不敢详诉衷情,实甚遗憾。今日专函问候。小生此心,实非寻常之人可比。倘蒙俯察下怀,三生有幸。”另附一张打成结的小纸,上面写道:“山樱倩影萦魂梦,无限深情属此花。

常恐夜风将此花吹散也。”手笔之秀美,自不必说。只此小巧的包封,在这老年人看来也觉得香艳绮丽,令人目眩。老尼姑收到了这封信,甚是狼狈,不知如何答复才好。终于写了回信:“前日偶尔谈及之事,我等视为一时戏言。今蒙特地赐书,教人无可答复。外孙女年龄幼稚,连《难波津之歌》①也还写不端正,其实难于奉命。况且:山风多厉樱易散,片刻留情不足凭。

这一点教人担心。”僧都的回信,旨趣与老尼姑大致相同。源氏公子好生不乐。

①昔日日本儿童习字之初,必书《难波津之歌》。歌云:“辽阔难波津,寂寞冬眠花;和煦阳春玉,香艳满枝枒。”难波津是古地名,今大阪。

过了两三天,公子召见惟光,吩咐道:“那边有一个人,叫做少纳言乳母的,你去找她,同她详细谈谈。”惟光心中想道:“我这主子在女人上面的用心,真是无孔不入啊!连这无知无识的黄毛丫头也不肯放过。”他回想那天傍晚隐约看到的那女孩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便带了公子的信去见那僧都。僧都蒙公子特地赐书,心甚感激。惟光便提出要求,和少纳言乳母会了面。他把公子的意思,以及自己所看到的大体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这乳母。惟光原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老尼姑那里的人都想:姑娘实在是个毫不懂事的小孩,源氏公子为什么对她用心呢?大家觉得奇怪。源氏公子的信写得非常诚恳,其中说道;“她那稚拙的习字,我也想看看。”照例另附一张打成结的小纸,上面写道:“相思情海深千尺,却恨蓬山隔万重。”

老尼姑的答诗是:

“明知他日终须悔,

不惜今朝再三辞。”

惟光带了回信,如实复告源氏公子:“且待老尼姑病愈,迁回京邸之后,再行奉复。”源氏公子心中惆怅。

却说那藤壶妃子身患小恙,暂时出宫,回三条娘家休养。源氏公子看见父皇为此忧愁叹息,深感不安。但一方面又颇想乘此良机,与藤壶妃子相会。因此神思恍惚,各恋人处都无心去访。无论在宫中或在二条院私邱,总是昼间闷闷不乐,沉思梦想,夜间则催促王命妇①,要她想办法。王命妇用尽千方百计,竟不顾一切地把两人拉拢了。此次幽会真同做梦一样,心情好生凄楚!

①以后文看王命妇以前曾经引导源氏与藤壶妃子幽会过。

藤壶妃子回想以前那桩伤心之事,觉得抱恨终天,早已决心誓不再犯;岂料如今又遭此厄,思想起来,好不愁闷!但此人生性温柔敦厚,腼腆多惰。虽然伤心饮恨,其高贵之相终非常人可比。源氏公子想道:“此人身上何以毫无半点缺陷呢?”他觉得这一点反而令人难以忍受了。虽然相逢,匆促之间岂能畅叙?惟愿永远同宿于暗夜之中。但春宵苦短,转瞬已近黎明。惜别伤离,真有“相见争如不见”之感。公子吟道:“相逢即别梦难继,但愿融身入梦中。”

藤壶妃子看见他饮泪吞声之状,深为感动,便答诗云:“纵使梦长终不醒,声名狼藉使人忧。”

她那忧心悄悄之状,实在引人同情,教人怜惜。此时王命妇已将公子的衣服送来,催他回去了。

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私邸,终日卧床饮泣。写了慰问信送去,王命妇回来说她是照例不看的。此虽是常有之事,但公子心中更增烦恼。他只是茫茫然地沉思瞑想,宫中也不去朝觐,在私邸笼闭了两三天。想起父皇或许会担心他又生病了,心中不免惶恐。藤壶妃子也悲叹自己命苦,病势加重了。皇上屡次遣使催她早日回宫,但她无意回去。她觉得此次病状与往常不同,私下寻思:莫非是怀孕了?心中更觉烦闷,不知今后如何是好,方寸缭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