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儿(第8/12页)
此时但闻邻室足音顿顿,传来说话的声音:“外婆,前些日子到寺里来的那个源氏公子来了!您为什么不去见他?”众侍女困窘了,连忙阻止她:“静些儿!”紫儿却说:“咦?外婆说过的:‘见了源氏公子,病就好起来了。’所以我告诉她呀!”她这样说,自以为学会了一句聪明话。源氏公子听了觉得很有意思,但恐众侍女无以为颜,只装作没听见。他郑重地说了一番问候的话,即便告辞。心中想道:“果然还是一个全不懂事的孩子。但以后可以好好地教养起来。”
次日,源氏公子写了一封诚恳的信去慰问。照列附着一张打成结的小纸,上面写道:“自闻雏鹤清音唳,苇里行舟进退难。
所思只此一人。”他故意模仿孩子的笔迹,却颇饶佳趣。众侍女说;“这正好给姑娘当习字帖呢。”少纳言乳母代为复信道:“辱承慰问,不胜感戴。师姑病势转重,今日安危难测,现己迁居山寺。眷顾之恩,恐只能于来世报答了!”源氏公子看了回信不胜惆怅。此时正值衰秋夕暮,源氏公子近来为了藤壶妃子之事,心绪缭乱。紫儿与藤壶妃子有血统关系,因此他的谋求之心更加热切了。他回想起老尼姑吟“薤露将消未忍消”那天傍晚的情况,觉得这紫儿很可怜爱。转念一想,求得之后,是否会令人失望,心中又感不安。便独吟道:“野草生根通紫草,何时摘取手中看?”①①野草比喻紫儿,紫草比喻藤壶妃子。两人有姑侄关系,故曰“根通”。紫儿这个名字,便是根据这首诗来的。
到了十月里,皇上即将行幸朱雀院离宫。当天舞乐中的舞人,都选用侯门子弟、公卿及殿上人中长于此道之人。故自亲王、大臣以下,无不忙于演习,目不暇给。源氏公子也忙于演习。忽然想起了迁居北山僧寺的老尼姑,许久不曾通信,便特地遣使前去问候。使者带回来的只有僧都的信,信中说道:“舍妹终于上月二十日辞世。会者必离,生者必灭,固属人世之常道。然亦良可悲悼。”源氏公子看了此信,痛感人生之无常。他想起老尼姑所悬念的那个女孩,不知怎么样了。孤苦无依,定然恋念这已死的外祖母吧。他和自己的母亲桐壶更衣永别时的情状,虽然记忆不清,还可隐约回想。因此他对这紫儿十分同情,诚恳地遣使吊唁。少纳言乳母答谢如仪。
紫儿忌期过后①,从北山迁回京邸。源氏公子闻此消息,便在几天之后择一个闲暇的黄昏,亲自前去访问。但见邸内荒凉沉寂,人影寥寥,想见那可怜的幼女住在这里多么胆怯啊!少纳言①外祖母的丧服三个月,忌期三旬。
乳母照例引导公子到朝南的那间厢房里请坐,啼啼哭哭地向公子详述姑娘孤苦伶仃之状,使得公子涕泪满襟。少纳言乳母说:“本当送姑娘到她父亲兵部卿大人那里去。可是已故的老太太说:‘她妈妈生前认为兵部卿的正妻冷酷无情。现在这孩子既非全然无知无识,却又未解人情世故,正是个不上不下之人。将她送去,教她夹在许多孩童之间,能不受人欺侮?’老太太直到临死还为此事忧愁叹息呢。现在想来,可虑之事的确甚多。因此之故,承蒙公子不弃,有此一时兴到之言,我等也顾不得公子今后是否变心,但觉在此境况之下的确很可感谢。只是我家姑娘娇戆成性,不象那么大年纪的孩子,只有这一点放心不下。”源氏公子答道:“我几次三番表白我的衷心诚意,决非一时兴到之言,你又何必如此过虑呢?小姐的天真烂漫之相,我觉得非常可怜可爱。我确信此乃特殊之宿缘。现在勿劳你等传达,让我和小姐直接面谈,如何?
弱柳纤纤难拜舞,
春风岂肯等闲回?
就此归去,岂不扫兴?”少纳言乳母说:“孤负盛情,不胜惶恐。”便答吟道:“未识春风真面目,低头拜舞太轻狂。
此乃不情之请!”源氏公子看见这乳母应对如流,心情略觉畅快。便朗吟“犹不许相逢”的古歌①。歌声清澈,众青年侍女听了感入肺腑。
①此古歌载《后撰集》,歌云:“焦急心如焚,无人问苦衷。经年盼待久,犹不许相逢。”
此时紫儿为恋念外祖母,正倒在床上哭泣。陪伴她玩耍的女童对她说:“一个穿官袍的人来了。恐怕是你爸爸呢。”紫儿就起来,走出去看。她叫着乳母问道:“少纳言妈妈!穿官袍的人在哪里?是爸爸来了么?”她一边问,一边走近乳母身边来,其声音非常可爱。源氏公子对她说:“不是爸爸,是我。我也不是外人。来,到这里来!”紫儿隔帘听得出这就是上次来的那个源氏公子。认错了人,很难为情,便依傍到乳母身边去,说:“去吧,我想睡觉。”源氏公子说:“你不要再躲避了。就在我膝上睡觉吧。来,走近来些!”少纳言乳母说:“您看,真是一点也不懂事的。”便将这小姑娘推近源氏公子这边去。紫儿只是呆呆地隔着帷屏坐着。源氏公子把手伸进帷屏里,摸摸她的头发。那长长的头发披在软软的衣服上,柔顺致密,感觉异常美好。他便握住了她的手。紫姬看见这个不相熟的人如此亲近她,畏缩起来,又对乳母说:“我想睡觉呀!”用力把身子退进里面。源氏公子便乘势跟着她钻进帷屏里面去,一面说:“现在我是爱护你的人了,你不要讨厌我!”少纳言乳母困窘地说:“啊呀,太不象样了!无论对她怎样说,都没有用的啊。”源氏公子对乳母说;“对她这样年幼的人,我还能把她怎样呢?只是要表白我的一片世间无例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