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葵姬(第3/12页)

①凡斋宫受任命后,先行祓禊,入禁中左卫门府斋戒若干日,此时称为入初斋院。然后举行第二次祓禊,移居京都西北角的嵯峨野宫修行一年,再赴伊势。

今天他懒得去见葵姬,先赴二条院,再出门看贺茂祭。他到了紫姬所居的西殿里,便命惟光准备车辆。对那些年轻的侍女们说:“你们也去看,好不好?”这一天紫姬打扮得非常美丽,源氏公子满面笑容地对她看。说道:“过来!我和你一同去看。”紫姬的头发今天梳得特别光洁,源氏公子用手摸摸,对她说:“你的头发长久不剪了。今天想是好日子吧?”便召唤占卜时日吉凶的博士,教他卜定一个吉时。又对小侍女们说:“你们先去吧。”他看看这些女童的美丽的衣饰,但见每人的头发都很可爱,梳得很整齐,浓重地挂在浮纹的罗裙上,有娇小玲珑之感。

他说,“让我来替小姐剪发。”拿起剪刀,又说:“好浓密啊!将来不知要长得多长呢!”他觉得无从着手。又说:“头发无论怎样长的人,额上的总是稍短些。但如果都是短的而没有长些的拢到后边,便太缺乏情味了。”剪好之后祝道:“郁郁青青,长过千寻!”紫姬的乳母少纳言听了这祝词,深感欣幸。公子吟诗道:“千寻海水深难测,荇藻延绵我独知。”

紫姬答道:

“安知海水千寻底?

潮落潮生无定时!”①

便将此诗写在纸上。执笔挥毫,样子十分能干。但又有孩子态度,天真可爱。源氏公子深感喜慰。

①以上两诗,以海水比爱情,以潮比源氏公子之心,以荇藻比发。

今天游览车异常拥挤,几无隙地,源氏公子想停车在马场殿旁边,然而没有适当的地方。他说:“这地方公卿的车子很多,太嘈杂了。”正在踌躇不决之际,忽见近旁停着一辆很漂亮的女车,里面乘着许多女子,衣袖和裙裾露出在帘下。其中有一人从车中伸出一把扇子来,向公子的随从人招呼道:“停在这里好不好?我们让出地方来吧。”源氏公子想:“多么轻狂的女子啊!”然而这地方的确很好,便命令驱车过去,对那女车中的人说:“你们怎么会找到这好地方?教人羡慕呢!”便接了那把扇子,展开来一看,上面题着诗句:“拟托神灵逢好侣,人皆鹣鲽我孤单。

只因君在禁地中。”墨色未干,显然是内侍的笔迹。源氏公子想:“岂有此理!她竟想永远不老,一直撒娇撒痴。”他很讨厌,恨恨地写两句答诗,把扇子还她:“早已知君多好侣,专诚待我是空言!”

这老女看了,觉得很难为情,又写道:“神灵本是无灵物,轻信空名懊悔迟。”

源氏公子因有女同车,帘子也不卷起,便有许多人心怀妒恨。他们想:“前天祓禊时,他的态度很威严,今天却是随意游览,和他同车的人到底是谁?想必不是寻常之人。”大家东猜西测,源氏公子觉得刚才和不相称的人酬酢唱和,很犯不着。但倘送诗给不象内侍那样厚颜无耻的人,又恐她们顾虑到他有女同车,连寥寥数字的回音也不肯放心地送给他吧。此事暂且不表。

却说六条妃子此次懊恼之深,为近年来所无。她怨恨源氏公子无情,对他已经断念。但倘和他绝交,毅然赴伊势蛰居,则又未免无聊,况且被天下人取笑。反之,想留在京城,则如此残酷地受人侮辱,实属难堪。正如古歌所云:“心如钓者之浮标,动荡不定逐海潮。”①她心中犹豫不决。想是日夜忧恼之故,她的心仿佛摆脱了身体而浮游在空中,痛苦不堪。

源氏大将对于六条妃子下伊势之事,并不坚决反对。只是对她说道:“我固然毫不足道,被你摒弃,也是理之当然。不过既结此缘,虽无可取,总希望长此存续,有始有终。”这是不着边际的话,因此六条妃子行止难于决定。祓禊那天为欲散心而出游,却受到了无情的打击,从此她对万事都厌恶,心中忧思无限。

正当此日,葵姬为鬼怪所迷,病得很厉害。家中上下一切人等,都忧愁叹息。源氏公子此时不便再东偷西摸,二条院也难得回去。他平时虽然不甚热爱葵姬,但毕竟是身分高贵的正夫人,对她总是另眼看待。尤其是她身上已经有喜,又加之患病,因此源氏公子特别担心。便延请高僧高道,在自己房室内作种种法事。由于法事的效力,关亡的法师说出了许多鬼魂与生灵②的名字来。其中有一个魂灵,始终不肯附在替身童子③身上,而只管附在病人自己身上。虽然并未带来特别的痛苦,但是片刻不离。延请法力精深的修行者来驱除,也不见效。这个顽强的魂灵,看来不是寻常的了。左大臣邸内的人历数源氏公子的情妇,这个那个地猜测。有几个人悄悄地相告:“六条妃子和二条院的紫姬等,公子特别宠爱,她们的妒恨自然最深,想必是她们的生魂了。”请易者占卜一下,也没有定论。虽说是鬼怪迷人,但葵姬并没有对人结下深仇重怨。想来想去,只有她的已故的乳母,或者世世代代与他家结怨的鬼魂,有时乘人之危,隐约出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