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葵姬(第4/12页)
①此古歌见《古今和歌集》。
②当时人相信死鬼和生人的灵魂都能附在病人身上作怪。
③做法事时,置一童子,使魂灵移附在童子身上,亦有使用草人者。
葵姬终日嘤嘤啜泣,时时抚胸咳嗽呕吐,痛苦不堪,教人看了非常难过。家人束手无策,眼见得这病状不吉,人人忧愁悲叹。桐壶院也很关怀,问病的使者络绎不绝,又为她作种种法事,以祈祷平安。如此深蒙恩宠,设有不测,实在太可惜了。世人无不关心葵夫人的病状。六条妃子闻知此种情况,大为嫉妒。年来她并无如此嫉妒之心,只为了争夺车位那件小事,她的心异常激动,甚至游离恍惚。左大臣家的人万万想不到此小事竟这般严重。
六条妃子如此妒恨忧恼,身心亦异常困顿。她想请僧人作法事,以祈祷健康。但因女儿斋宫尚未离去,未便在邸内举行,便暂时迁居他处,诵经礼忏。源氏大将闻此消息,深为挂念,不知妃子健康如何,便下决心,前去访问。此时妃子借居他处,源氏大将只得微行而往。他首先说明:近来久疏问候,实乃意外之事,怠慢之罪,务请原宥。然后诉说葵姬病状,言道:“我并不何等操心。但她的父母看得很重,非常着急,痛苦不堪。我未便坐视,在她病重期间,只得从旁照料。你倘能宽宏大量,原谅万事,我就不胜欣喜了。”他看见妃子神色比往常憔悴,觉得此实难怪之事,深感同情。
两人交谈,隔阂未消,天明时公子告辞出门。六条妃子看到他那俊美的丰姿,觉得还是不忍抛开他而独自远行。但又思量:“他的正夫人素来受他重视,今又将生男育女,结果他的爱情定然集注于她一人身上。而我在这里翘盼他的惠临,无非是自讨苦吃而已。”暂时忘怀了的忧思,现在重新涌上心头来了。其时日色已暮,只收到了源氏公子的一封信。信上写道:“近日病势稍减,今又忽然加重,故我未便抽身……”六条妃子推想他又是托辞,便回答他一封信:“身投情网襟常湿,足陷泥田恨日深!
古歌云:‘悔汲山井水,其浅仅濡袖。’①君心正如此井。”
①此古歌见《古今和歌六帖》。
源氏公子看了这回书,觉得在他所交往的诸女子中,此人的笔迹最为优秀。他想:“人世之事,真不可解!我所钟爱的诸人,性情容貌,各尽其美。但恨不能集中爱情于一人,如何是好?”心中郁郁不乐。其时日色已昏,连忙再写一信奉报:“来书所云‘其浅仅濡袖’,不知何故如此其浅?都缘卿心不深,反而托辞恨我吧!
“卿居浅濑但濡袖,
我立深渊已没身。
若非病人之故,我必亲自致送此书。”
且说葵姬被魂灵附体,病势转剧,非常痛苦;世人纷纷传说:此乃六条妃子自己的生灵及其已故父大臣的鬼魂作怪。六条妃子闻知此事,思虑满腹。她推想:“我只痛惜自身,并不怨恨他人。但闻过于忧郁,灵魂自会脱却身体而浮游出外,为人作怪,此事庸或有之。”近年来她为种种事情悲伤忧恼,然而从未象此次之心碎肠断。自从祓禊那天为争夺车位而被人蔑视、身受奇耻大辱以来,一味忧伤悔恨之余,心灵往往浮游飘荡,不能安静。因此每逢迷离入梦之时,便神游于某处洞房清宫,仿佛是葵姬之家,就同此人纠缠不清。此时她的性行与醒时完全不同:凶猛暴戾,只顾向此人袭击。这是近来屡有之事。她常常想:“唉,惭愧!难道我的灵魂真会出窍,往葵姬那里去么?”觉得非出本心,甚是奇怪。她又想:“些些小事,世人都要说短道长,何况象我这种行径,正是教人宣扬恶名的好把柄了。”她痛惜声名,反复思量:“倘是已死之人,怨魂不散,为人作祟,乃世间常有之事。但即使他人有此等事,我也认为罪过深重,可憎可恶。何况我现在活着,被人如此宣扬恶名,真乃前世作孽!这都是我爱上了那个薄情人之故。自今以往,决不再想他了。”虽然如此,正如古语所说:“想不想时已是想。何不连不想也不想?”
且说六条妃子的女儿斋宫原定去年入禁中左卫门府斋戒,但因种种障碍,延至今年秋天入左卫门府。九月间即将移居嵯峨野宫修行,故目下正在准备第二次祓禊。但六条妃子忽然精神失常,迷离恍惚,每日只是似睡非睡地躺着。她的侍女们大为震惊,为她举行种种法事,以祈祷安康。她并无何等重病,只是郁郁寡欢,沉闷度日。源氏公子常来访问,然而为了葵姬病重,没有关怀他事的余暇了。
葵姬怀孕,还没有到临盆时期,大家漫不介意。岂知忽然阵痛频频,显见即将分娩了。各处法会便加紧祈祷。然而最顽强的那个魂灵,一直附在她身上,片刻不离。道行高深的法师都认为此怪少有,难于制治。费了很大法力,好容易镇服了。此怪便借葵姬之口说道:“请法师稍稍宽缓些,我有话要对大将说!”众侍女相与言道:“对了,其中必有详情。”便把源氏大将请进帷屏里来。左大臣夫妇想道:“看来大限到了,想是有遗言要对公子说吧。”便略略退避。正在祈祷的僧众都放低了声音,诵读《法华经》,气象十分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