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明石(第7/10页)

近处帷屏上的带子触碰了筝弦,铮铮有声。想见她刚才随意弹筝时室内零乱的模样。源氏公子觉得很有意思,便隔帘对小姐开言道:“久闻小姐弹筝妙手,但愿一饱耳福,不知能赐金诺否?”接着又说了许多话,并吟诗道:“痴心欲得多情侣,慰我浮生若梦身。”

明石姬答道:

“侬心幽暗如长夜,

是梦是真辨不清。”

那幽静娴雅的音调,非常肖似伊势的六条妃子。她正在无心无思、随意不拘的时候,源氏公子突然走进内室,使她感到非常狼狈。她便从附近的一扇门里逃进更里面的房间里,不知怎么一来,把门紧闭了。源氏公子并不用力推门。然而这局面岂能持久?不久自然与小姐直接会面了。但见这位小姐仪容高雅,体态苗条,令人一见倾心。这段意外因缘,源氏公子本不敢希望其成就。今日居然能成事实,便觉此人格外可爱。大概他对于女人,一经接近,爱情便会油然而生吧。平日每恨长夜如年,今日只觉秋宵苦短。但深恐外人得知,不免有所顾忌,便对她立下山盟海誓,于黎明前匆匆退出。

这一天派人送慰问书,行动比往常更加秘密。大约是由于心中负疚之故吧。明石道人也深恐此事泄露,因此对送信使者的招待,排场并不体面,然而心中颇觉对他不起。此后源氏公子常常偷偷地来内宅和明石姬幽会。两处相距稍远,频频来往,自然要防爱管闲事的渔夫撞见,因此足迹不得不稍疏。此时明石姬便悲叹:“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明石道人也怀疑源氏公子变心,他忘记了对西方极乐世界的宏愿,只管专心等候源氏公子的光临。本已看破红尘,今又堕入尘劳,实在也很可怜!

源氏公子仔细寻思:如果风声泄露,这件事被紫姬闻知,我虽然是逢场作戏,她一定恨我欺瞒她,因而疏远我,这倒是对她不起的,并且在我也是可耻的。由此可知他对紫姬爱情特别深厚。他回想过去:“那时我常作不端之事,使得这位宽宏大量的夫人也时时为我而懊恼。我为什么要作这种无聊消遣,使她如此受气呢?”后悔之余,虽然面对明石姬的芳姿,也不能慰藉对紫姬的恋慕。便写一封比平常更加详细的信给她,信中有云:“我真无颜启齿:往日疏狂成性,做下种种不端行为,屡屡劳君忧恼。回想起来,已觉痛心难堪,岂知今日在此远浦,又做了这个无聊的恶梦!今我不问自招,先将此事奉告,务请体察我这点诚实之心,委屈原谅!正如古歌所云:‘我心倘背白头誓,天地神明请共诛。’①”后面又写道:“总之,我是:远浦寻花柳,逢场作戏看。

思君肠欲断,夜夜泪汍澜。”

紫姬的回信中并不何等介怀,却写得语气非常和蔼。未了写道:“承蒙不欺,以梦情见告,闻讯之下,胸中顿起无限思量。须知山盟海誓如磐石,海水安能漫过山?②”

大体语气和缓。但字里行间,显然含有言外之意。源氏公子读了这信,深为感动,一时不忍释手。为欲对紫姬表示忠诚,此后许久不与明石姬幽会。

①此古歌见《河海抄》所引。

②此诗引用古歌:“我生倘作负心汉,海水亦应漫松山。”见《古今和歌集》。

明石姬看见源氏公子许久不来,认为果然不出所料,便觉十分悲伤,现在真恨不得投海了事。以前单靠残年的父母照拂,不知何时始能象别人一样享受幸福。但在这春花秋月等闲度的期间,倒也并不感到何等痛苦。当时虽然也曾推想恋爱结婚生活难免种种忧恼,但料不到如此之可悲。然而她在源氏公子面前,并不泄露苦情,依旧和颜悦色。源氏公子与明石姬相处日久,爱情日深。然而想起家中紫姬独守空床,为丈夫薄情而伤心,便觉十分抱歉。因此独眠之日甚多。

源氏公子作了许多画,把日常感想题在画上,倘若寄与紫姬,必将得到她的回信。这些画中情思缠绵,见者无不感动。说也希奇:大约是两人灵犀相通,同心相应之故吧,紫姬于寂寞无聊之时,也作了许多画,并将日常生活状况写在画上,集成一册日记。想象这两种书画,定然非常富有意趣吧。

匆匆过了年关。是年春,今上朱雀帝患病。传位之事,引起世间种种议论。朱雀帝的后宫,即右大臣①的女儿承香殿女御,曾经生下一位皇子。但年仅二岁,未免太幼稚了。因此皇位应该传给藤壶皇后所生皇太子。选定新帝的辅相者时,朱雀帝屈指计算,认为只有源氏公子最为适当。但此人现正流放在外,实甚可惜,乃是朝廷一大损失。因此他就顾不得弘徽殿太后的反对,决定赦免源氏之罪。

①此右大臣非弘徽殿太后之父,乃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