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航标
①本回写源氏二十八岁十月至二十九岁岁暮之事。
源氏公子谪居须磨时,做了那个清楚的梦之后,心中常常挂念已故的桐壶上皇,屡屡忧愁叹息,总想做些佛事,以拯救父皇在阴世受罪之苦。现在他已归京,便赶紧准备超荐。就在十月中举办法华八讲。世人对源氏公子的倾慕,全同从前一样。太后病势依然沉重。她无法摈斥源氏公子,心中甚是不乐。朱雀帝呢,以前违背了父皇遗命,常恐身受恶报。如今已经遵命召回源氏,心中便觉快慰。他的眼疾以前常常发作,如今也痊愈了。然而他总担心自己不能长生,这皇位不能久居。因此常常宣召源氏公子入宫,同他商量国事。他毫无顾虑,把一切政务向源氏公子咨询。现今他可以依照自己意旨而发号施令了。因此世间一切臣民,也都欢喜赞善。
朱雀帝让位的决心渐渐成熟。但尚侍胧月夜常常愁叹今后身世之寂寥,帝心很可怜她,对她说道:“你的父亲太政大臣已经故世。你的大姐皇太后病势沉重,已经少有希望。我也觉得自己在世之日不会久长。将来你孤苦伶仃地留在世间,确是怪可怜的啊!你以前爱我不及爱别人之深。但我的爱情向来专一,钟情只在你一人身上。我死之后,自有比我优秀的人依照你的愿望再来爱你。然而他的爱情决不及我的深。我单想这一点,也就觉得伤心。”说到这里,掩面而泣。胧月夜红晕满颊,那泛溢着娇羞的脸上流满了眼泪。朱雀帝看了,浑忘了她一切罪过,只觉得可爱可怜。又说:“你怎么不给我生个皇子呢?真是遗憾了!恐怕你将来会替与你宿缘深厚的那个人生的吧!想到这里,我又觉得遗憾。因为那人所生的儿子,身分限定,只是一个臣下呢。”他竟在想象身后之事,因而说出这话。胧月夜听了,不胜羞惭,又觉得伤心。
胧月夜原也知道:朱雀帝容貌堂皇而清秀,对她的爱情无可限量,有增无已。源氏公子呢,相貌固然漂亮,然而态度与感情都不及朱雀帝的真挚。因此她回想当初,常常痛悔前情:“为什么我在年幼无知之时任情而动,以致惹起滔天大祸。自己声名狼藉且不必说,竟又连累那个人受尽了折磨……”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薄悻女子!
次年二月,皇太子冷泉院举行冠礼。皇太子年方十一,然而长得比年龄更大。举止端详,容貌清丽,酷肖源氏大纳言,竟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一对人物互相照映,光彩焕发,世人盛传,以为美谈。然而藤壶皇后听了甚是难当,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朱雀帝看了皇太子的容姿,也深为赞美,便亲切地把让位之事对他说了。到了是月二十过后,让位的消息突然发表,皇太后吃了一惊。朱雀帝安慰她道:“我虽辞去尊位,但今后可得安闲地孝养母后,务请放心。”皇太子即位之后,承香殿女御所生的皇子立为皇太子。
时代改换,万象更新,繁华热闹之事甚多。源氏权大纳言升任了内大臣。这是因为左右大臣人数规定,目前没有空位,所以用内大臣的名称,作为额外的大臣。源氏内大臣应当兼任摄政,但他说:“此乃繁重之职,我实不能胜任。”要把摄政之职让给早已告退的左大臣,即他的岳父。左大臣不肯接受,他说:“我本因病告退,况今年老力衰,未能受此重任。”然而朝中百官和世间臣民都认为外国亦有此例:每当时势变易,世乱未定之时,即使是遁迹深山、不问政治之人,一旦天下太平,亦必不耻白发高龄,毅然出山从政①。此等人正是可尊敬的圣贤。左大臣昔曾因病告退,但今时移势迁,恢复旧职,有何不可?且在日本,亦有此例。左大臣不便坚辞,便当了太政大臣,此时高龄六十三岁。他昔年为了时局不利而去官辞职,笼闭在家,今日又恢复了荣华富贵。他家诸公子以前沉沦宦海,今日也都升官晋爵了。特别是宰相中将升任了权中纳言②。他的正夫人——已故右大臣家的四女公子——所生的女儿,年方十二,准备送她入宫当新帝的女御,故尔备加珍爱。他的儿子,即以前在二条院唱催马乐《高砂》的红梅,也已行过冠礼。真可谓万事如意称心了。此外他的许多如夫人接连地生育,子女成群,家庭热闹非常。源氏内大臣看了不胜羡慕。
源氏内大臣只有正夫人葵姬所生一个儿子夕雾,长得比别人特别俊美,特许在御前和东宫上殿③。葵姬短命而死,太政大臣和老夫人至今犹有余哀。然而葵姬逝世后的今日,全靠源氏内大臣的威光而重振家声,多年来的晦气尽行消除,万事欣欣向荣了。源氏内大臣和从前一样,每逢有事,必亲赴太政大臣私邸。对于小公子夕雾的乳母及其他侍女,凡这几年来不曾散去的人,每逢适当机会,必然留意照拂。因此交运之人甚多。二条院方面亦复如是:凡忍苦等待公子归京的人,都蒙公子优遇。对于中将、中务君等曾蒙宠幸的侍女,适当地加以怜爱,以慰多年来孤寂之苦。因此内务多忙,无暇出外游逛了。二条院东面的宫殿,原是桐壶上皇的遗产。此次大加改筑,壮丽无比。为欲使花散里等境况清寒的人住在这里,因而兴工修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