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槿姬(第2/5页)

①因有丧事,故用灰色、黑色。

②古歌:“立誓永不谈恋情,此誓神明不要听。”见《伊势物语》。

③古歌:“我今行过君家门,请君出看憔悴身。”见《住吉物语》。

源氏内大臣回家,满腹懊恼,一夜不能入睡,只管胡思乱想。早晨起来,叫人把格子窗打开,坐在窗前闲看早晨的雾景。但见霜枯的秋草之中,有许多槿花到处攀缠着。这些花都已形容枯萎,颜色衰褪了。他就叫人折取一枝,送给槿姬,并附信道:“昨日过蒙冷遇,教我无以为颜。你看了我狼狈归去的后影,可曾取笑?我好恨呀!不过我且问你:昔年曾赠槿①,永不忘当初!

久别无由见,花容减色无?

但我尚有一点指望:我长年相思之苦,至少要请你体谅!”槿姬觉得这封信措词谦恭可怜,倘置之不复,未免太乏情趣。众侍女便取过笔砚来,劝她作复。复书上写道:“秋深篱落畔,苦雾降临初;槿色凋伤甚,花容有若无。

将我比作此花,实甚肖似,使我不禁堕泪。”书中仅此数语,并无何等深情。但源氏内大臣不知何故,捧书细读,手不忍释。信纸青灰色,笔致柔嫩,非常美观。凡赠答之诗歌函牍,往往因人物之品格及笔墨之风趣得以遮丑,在当时似乎无甚缺陷,但后来一经照样传抄,有的令人看了就要皱眉。因此作者自作聪明地引用在本书中的诗歌函牍,有伤大雅的想必甚多。

①日文的“槿”亦作牵牛花解释。槿姬之名即由此而来。

源氏公子自己觉得:现在再象青年时代那样写情书,甚不相称。但回想槿姬向来取不即不离的态度,终于至今不曾玉成好事,又觉得决不肯就此罢手。便恢复勇气,重新向她热烈求爱。他独自离居在东殿里,召唤宣旨前来,和她商量办法。槿姬身边的侍女个个多情,看见毫不足道的男子都要倾心,何况对源氏公子。看那极口赞誉的样子,简直要铸成大错呢。至于槿姬自己呢,从前年轻时代尚且凛不可犯,何况现在双方年龄增长,地位也高了,岂肯作那种风流韵事?她觉得即使偶尔在通信中吟风弄月,亦恐世人讥评为轻薄。源氏公子觉得这位小姐的性情全同昔年一样,毫无改变,实在异乎寻常。这真是希罕,又是可恨!

此事终于泄露出去。世人纷纷议论:“源氏内大臣爱上前斋院了。五公主也说这二人是天生一对。这真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好因缘呵!”这些话传入紫姬耳中,起初她想:“如果真有此事,他总不会瞒我。”后来仔细观察,发见公子神色大变,常常若有所思,神不守舍。她这才担心起来:“原来他已相思刻骨,在我面前却装作若无其事,说起时也用戏言混蒙过去。”又想:“这槿姬与我同是亲王血统,但她的声望特别高,一向受人重视。如果公子的心偏向了她,于我甚是不利呢。我多年来备受公子宠爱,无人能与我比肩,幸福已经享惯了。如今若果被他人压倒,岂不伤心!”她暗自悲叹。继而又想:“那时即使不完全忘却旧情而与我绝交,也一定很看轻我。他那自动爱护我、多年来照顾我的深情厚意,必将成为无足轻重,有无皆可了。”她左思右想,心绪恼乱。倘是寻常小事,不妨向他发泄几句不伤感情的怨言。但这是一件关系重大的恨事,所以不便形之于色。源氏公子只管枯坐窗前,沉思瞑想,又常常在宫中住宿。一有空闲,便埋头写信,好象这就是他的公务。紫姬想:“外间的传说果然不是虚言!他的心事也该多少透露一点给我才是。”为此心绪一直不宁。

是年冬天,因在尼姑藤壶母后丧服之中,宫中神事一概停止。源氏公子寂寞无聊之极,照例出门去访问五公主。此时瑞雪纷飞,暮景异常艳丽。日常穿惯的衣裳上,今天衣香熏得特别浓重,周身打扮也特别讲究。心情脆弱的女子看见了,安得不爱慕呢?他毕竟还得向紫夫人告辞,对她言道:“五姑母身上不好,我想去探望一下。”他略坐一会,但紫姬对他看也不看一眼。她管自和小女公子玩耍,那侧影的神色异乎寻常。源氏公子对她说:“近来你的神色很古怪。我又不曾得罪你。只是想起‘彼此不宜太亲昵’①这句古活,所以常常离家往宫中住宿。你又多心了。”紫姬只回答一声“太亲昵了的确多痛苦”,便背转身去躺下了。源氏公子不忍离开她而出门去。但是已经有信通知五公主,只得出去了。紫姬躺着寻思:“我一向信任他,想不到夫妻之间会发生这种事情。”源氏公子穿的虽然是灰色的丧服,但是色彩调和,式样称体,非常美观。映着雪光,更是艳丽。紫姬目送他的后影,心念今后这个人倘使真个舍我而去,何等可悲呵!便觉忧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