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真木柱(第2/9页)

真乃意想不到之事啊!”举手拭去鼻上的眼泪,神情十分优雅。玉鬘以袖遮面,答诗云:“未向川边渡,先沉泪海中。

微躯成泡沫,消失永无踪。”

源氏说:“消失在泪海中,这想法未免太幼稚了。这且不谈。那三途川是必经之路,你渡川时,至少让我扶持你的指尖儿吧。”说着微微一笑。又说:“你现在想必已经明确知道了吧,像我这种诚实无比而又极可信赖的人,实在是世无其类的。你能了解,我便安心了。”玉鬘听了这话,心中非常难过。源氏看她可怜,便把话头转向别处:“皇上盼望你入宫,你不遵命,是失礼的。你还得前往一行为是。女子被丈夫占为己有之后,往往不便兼任公务。我当初替你定的计划,本来不是这样的。可是二条那位内大臣赞成这婚事,我也只得同意了。”轻言细语,娓娓不倦。玉鬘听了又是感动,又是羞耻,只管淌着眼泪,默默不作一声。源氏见她如此伤心,觉得不便任情罄谈衷曲,只把入宫须知之事及事前应有之准备等教导了一番。看他的模样,不会立刻允许玉鬘迁往髭黑大将邸内。

髭黑大将舍不得放玉鬘入宫。然而他有个打算:乘此机会,把她从宫中直接迎归自己邸内。便允许她暂去即回。他不惯于偷偷摸摸地出入六条院,常常觉得痛苦,总想早日将玉鬘接回家去,便动工修葺邸宅。年来邸内荒芜日久,所有设备大都破旧,现在一概重新置办。正夫人为了他的薄情而悲伤,但他全不关心。本来疼爱的子女,现在也全不在他眼中了。若是略有几分温柔情怀的人,则不论所作何事,必能体谅旁人的心,勿使他们受到委屈。可是这位大将本性直率,说一不二,行事突飞猛进,不顾一切。因此旁人为他受苦甚多。他的正妻人品并不逊于他人。讲到出身,父亲是高贵的亲王,对这女儿爱护无微不至。世人对她十分尊敬。相貌也生得端正美丽。只是有一个异常顽固的鬼魂附缠着她,因此近年来态度与常人不同,往往失却本性,形似疯狂。因此夫妇之间的感情也久已疏远。然而髭黑大将还是尊重她,视之为高贵无比的正夫人。直到最近遇见了玉鬘,才意外地变了心。他觉得玉鬘与众不同,容貌之美远胜他人。尤其是世人猜疑她与源氏太政大臣有染,终于证明了她是清白之身,因此更加珍爱她。这也是理之当然。。

正夫人的父亲式部卿亲王闻知此事,说道:“事已如此,将来他把那个漂亮女人迎进来,大加宠爱,而教我的女儿屈居在角落里.岂不被人耻笑?只要我一息尚存,我的女儿就没有必要含羞忍辱地依人篱下。”便把邸宅东面的厢屋加以整饰,想把女儿接回家来。女儿则以为虽然是娘家,但既是已嫁之身,而重新回来依靠父母,终非长策。烦恼之余,心情更恶,便病倒了。此人本性柔顺,心地善良,态度天真烂漫。但因心病不时发作,以致常常被人疏远。她房中器物零乱,灰尘堆积,没有一块清净之处,满目凄凉之色。髭黑大将看惯了玉鬘所居琼楼玉宇,看了她的房问觉得不堪入目。但因长年夫妻之情尚在,心中觉得非常可怜。对她说道:“即使是结婚数日、交情极浅的夫妻,凡是良家出身的人,都能互相体谅,相与白头借老。你身体很不健康,因此我有欲说的话,难于向你启口。你我不是多年相契的老夫妻么?你的病状异乎寻常,但我一向对你照顾周到,含容隐忍,直到今朝。但愿你也善始善终,对我勿萌厌弃之念。我常对你说:我们已有子女,在无论何种情况之下,我决不疏远你。你却怀着妇人之见,一直无缘无故地怨恨我。在你尚未确知我的真心期间,难怪你要恨我。但现在请你暂时任我所为,且看结果如何。岳父闻知我的事情,愤怒之余,断然地要把你接回娘家去,这样做其实太轻率了。不知道他是真有决心呢,还是暂用这话来惩诫我?”说到这里笑起来。夫人听了这番话非常懊恼。多年在邸内当差而形似侧室的侍女木工君、中将君等人听了,也各自怀着愤愤不平之感。可巧夫人这几天精神恢复正常,她哭得非常伤心,答道:“你骂我昏聩,笑我乖僻,我罪属应得。但你涉及我父亲之事,被他听到了叫我何以为颜?为了我这不幸之身,使父亲受到了轻率的讥评!你那勾当,我早已闻知,不是今天初次听到,所以不会悲伤的。”说着背转身去,姿态优美可爱。这位夫人身材本来小巧,由于经常患病,更见消瘦憔悴,有弱不禁风之状。头发本来既密且长,现在疏疏落落,好像被人分了一部分去。加之栉沐久缺,泪雨常沾,更觉十分可怜。她本来就没有娇艳之相,但酷肖乃父,容貌昳丽;只是病中不暇修饰,所以全无华丽之色。髭黑大将对她说道:“我怎敢讥评岳父?你不可说这种丧失礼貌而有损名誉的话!”他用这话安慰她,又说:“近来我常去的那个地方,非常豪华,有似琼楼玉宇。象我这样陌生而粗率的人在那里进进出出,常恐这样那样地受人注目,颇有痛苦之感。为此想把她接回家来,以求放心。太政大臣在当今之世,声望高贵无比,更不待言;他家里万事十全其美,教人看了自感羞惭。我们这里倘有家丑外扬,被他闻知,实在太难为情,并且对他不起。所以那人迁来之后,务请你与她和睦相处。你即使回娘家去,我也不会忘记你。无论怎样,我俩的情爱今后决不会断绝。但你倘断然离我而去,则在你势必为世人所取笑,在我亦当受轻薄的讥评。因此请你勿忘多年来夫妻之情,和我长共相守,互相照拂。”夫人听了他这番劝慰的话,答道:“你的薄情,我毫不介意。我所悲的,是父亲为了我这异于常人的疾病之身而愁叹,今又为了世人笑我被丈夫遗弃而伤心。我很对他不起,有何面目回家去见父亲昵?你说起太政大臣家的紫夫人,她对我并非外人①。此人幼时离开父亲,在外生长起来,现在却做了那人的义母而以我丈夫为女婿。父亲颇感不快,但我也毫不介意。我只要静观你的行动。”髭黑大将说:“这真是知情达理之言!但你那毛病发作起来,痛苦的事情又出来了。今回的事,紫夫人并不知道。太政大臣把她当作千金小姐一般宠爱,她岂肯顾问我这种鄙夫俗子之事?她并不以义母自居。你们凭空乱猜,被她听到了不好意思啊!”他在夫人房中住了一天,同她谈了许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