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真木柱(第3/9页)
天色渐暮,髭黑大将心不在焉,巴不得早点来到玉鬘那里。可巧天上降下大雪。这种天气定要出门,旁人看了必然诧怪。眼前这个人如果嫉妒怨恨,气色难堪,倒可以此为借口,反唇相讥,拂袖而去。无奈现在她却平心静气,和蔼可亲,抛弃她实甚可怜。到底如何是好,心思迷惑不定。于是格子窗也不关,只管坐在窗前望着庭中出神。夫人看了他这模样,便催他出门:“真不巧啊,雪下得这么大。路上很难走呢。天色也不早了。”她知道情缘今已断绝,挽留也是枉然,那神情十分可怜。髭黑大将说:“这种天气怎么出门呢!”但话又说回来:“不过在最近期间,那边的人还没有知道我的心,都要说长道短。太政大臣和内大臣听了左右的话,也会对我怀疑。所以我还是不得不去。请你心平气和地观察我吧。等她迁到这里之后,大家都可安心了。在你这样清醒的时候,我决不会想念别人,只觉得你很可怜爱。”夫人低声下气地答道:“如果你这人留在家里,而你的心向着外面,反而使我痛苦;如果你这人在别处,而你的心能想念我,那么我袖上的冰也会融解了②。”便取过香炉来,替髭黑大将的衣服熏上浓香。她自己身上却穿着不浆的旧衣服,落拓不羁,姿态更加显得寒酸。那消沉之相,叫人看了非常难过。由于时时哭泣,两眼均已红肿,相貌不免逊色。但此时髭黑大将真心地可怜她,所以并不觉得难看。他想起同她做了多年夫妻,而忽把爱情完全移到别人身上,觉得自己太薄幸了。但同时又觉得对玉鬘的热恋依然旺盛。便假装懒洋洋的样子,叹息数声,把衣服换上,又取过小香炉来塞在衣袖里,再加熏香。
① 是她的异母妹。
②古歌:“怀人不寐冬天晓,袖泪成冰尚未融。”见《后撰集》。
髭黑大将穿着柔软而称体的衣服,仪态虽然比不上盖世无双的美男子源氏,但也秀丽堂皇,非常人可比,令人看了肃然起敬。随从人等在外面叫喊:“雪渐渐停止了。夜深了吧?”他们不敢正式催促,装作伙伴闲谈,又咳嗽几声。中将君和木工君等都悲叹:“做人真没意思啊!”她们躺在那里,相与共话。夫人正在沉思冥想,姿态优雅地躺卧着。忽然站起身来,将大熏笼下面的香炉取出,走到髭黑大将后面,一下子把一炉香灰倒到他头上。咄嗟之间的事,谁都不曾提防。髭黑大将大吃一惊,一时呆若木鸡。极细的香灰侵入眼睛里和鼻孔里,弄得他昏头塌脑,看不清四周情状。他两手乱挥,想把香灰掸去,然而浑身是灰,掸不胜掸,只得把衣服脱下。倘使神经正常,而作此种行为,那是无礼之极,此人没有再顾的价值了。然而这是鬼魂附体,使她被丈夫厌弃。因此身边的侍女们都同情她。她们呼号奔走,忙着替主人换衣服。然而许多香灰钻进鬓发里,又沾遍了全身。似这般模样,如何走进玉鬘的洞房清宫中去呢!
髭黑大将想道:虽说是患心病,但此种举动,荒唐太甚,从来不曾见过。他懊恼之极,便厌恶这夫人,刚才对她的怜爱之心都消失了。但念此时倘把事情闹大,深恐发生意外之变,只得忍气吞声.不管时己夜半,派人召请僧众,大办析祷法会.此时夫人正在大声叫骂,髭黑大将听了她的声音,觉得讨厌之极。这也是难怪他的。由于祈祷的法力,夫人有时似乎挨打,有时跌倒在地,闹了一夜,直到天明,方始疲极而睡。此时髭黑大将管自写信与玉鬘。信中言道:“昨夜此间有人身患暴病,几乎死亡;加之大雪纷飞,行路困难。踌躇竟夕,周身冷不可当。未能前来欢叙,此情当蒙原鉴。但不知旁人如何猜度耳。”言语甚是直率。又附诗云:“心似雪花飞舞乱,独眠双袖冷如冰。
实甚难堪也。”这信写在白色薄纸上,非常工整,然而并无特殊风趣。笔迹倒也很优秀,可见此人富有才能。玉鬘全不把他放在心上,即使他夜夜不来,亦无所谓。这封战战兢兢的信,她看也不看,当然置之不复。髭黑大将等不到回信,十分伤心,忧愁了一整天。 次日夫人醒来,狂病依然未愈,样子非常痛苦。于是再作修法祈祷①。髭黑大将也在心中祈愿,但望目前平安无事,早早恢复正常。他想:我若不曾见过她正常时的可爱之相,决不能忍耐到现在,这样子真讨厌啊!到了傍晚,他照例急急忙忙地准备出门。此时他的服装很不端整,奇形怪状,不成体统,为此牢骚满腹。没有人取出漂亮些的袍子来替他换上,样子甚是可怜。昨夜那件袍子被灰烬烧破了好几处,有一股焦臭,异常难闻。连衬衣也染上了焦臭。这显然表示夫人打翻了醋瓶,玉鬘见了一定厌恶他。于是把衣服脱光,洗一个澡,好好地打扮一下。木工君替他把衣服熏香,对他吟道:“孤居寂处心如灼,妒火中烧炙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