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铃虫(第3/4页)

酒过二巡之后,冷泉院遣使送信来了。原来今夜宫中游宴忽然作罢,令人颇感遗憾,因此左大弁红梅、式部大辅①,以及其他应有诸人都来到冷泉院。闻知夕雾大将等在六条院,冷泉院便派人来邀。信中有诗云:“九重天样远,闲院绿苔生。

秋夜团圞月,不忘旧主人。

既有雅兴,何妨同乐?”源氏看了信说道;“我致仕以来,身无拘束;冷泉院退位之后,闲居逸处。我不曾常去访晤,他心中定然不快,因此来信相邀,实在不胜抱歉。”便立刻起身,准备前往。其答诗云:“月影当空终不变,蓬门秋色已全非。”

此诗并不特别优越,只是回思今昔世态之变迁,率尔达怀而已。遂命赐使者酒食,犒赏丰厚无比。

①此人前文未见,疑是红梅之弟。

于是将各人车辆按照官位高下依次排列,随从人员奔走扰攘,管弦之声一时静止,大家一齐出发。源氏与萤兵部卿亲王同乘。夕雾大将、左卫门督、藤宰相①以及所有在座的人,一律随从。源氏与萤兵部卿亲王本来只穿常礼服,嫌其简慢,又加衬袍一件。月亮渐渐高升,深夜天色异常优美。诸少年在车中随意吹笛,以微行形式前往参见。倘是正式参见,自然必须按照官位行礼如仪,方可对晤也。源氏今夜回复了从前当臣下时的心情,轻骑简从地突然来见,因此冷泉院惊喜参半,竭诚欢迎。他此时正当壮年②,容貌昳丽,越发与源氏一般无二。在这春秋鼎盛之时,发心让位,独居静处,令人看了深为感动。是夜诗歌酬酢,不论汉诗或日本诗,用意无不精深美妙。然作者照例见闻不多,若记录其片段,反失却其全貌,故略而不书。天色向晓之时,各人披诵诗篇,不久告辞散归。

①此二人亦前文未见。藤宰相疑是红梅之弟。

②冷泉院时年三十二岁。

次日,源氏访问秋好皇后,和她谈了许多话。他对她说:“我现在闲居无事,应该常常来望望你。并无特别事由,只是年纪大起来,常想把难于忘却的往事说些给你听听,并听你谈谈。但出门时,排场太大又不好,太简又不好,弄得左右为难,以致一向疏远了。比我年轻的人,有的先我而死了,有的先我而出家了,观此人世无常之相,不由人意气沮丧,难于安心。于是通世出家之志,日渐坚强起来。但愿你照拂我的后人,免使他们孤苦无依。这话以前我屡次对你说过,务望牢记在心,勿负所托。”说时态度十分郑重。秋好皇后的模样总是很年轻①,她答道:“让位之后,反比以前深居九重宫阙时难得见面,真乃意想不到之事,令人深感遗憾。眼看诸人出家离俗,亦觉人世可厌。但此心迄未向尊前禀明。此身万事皆蒙鼎力照拂,如今未得许可,心中不胜怅惆。”源氏说:“确实如此,昔年你深居宫中之时,虽然归宁日数有限,总得常常相见。如今让位之后,反而没有借口,不能任意回家了。人世固然是无常的,然而没有特别痛苦的人,总难毅然决然地抛舍红尘。即使是心无挂碍、决意出家的人,亦自有种种牵累羁绊,你岂可模仿此等人行径而生学道之心?你倘出家,反会使人不解而胡猜瞎说呢!此事决不可行!”秋好皇后但觉源氏尚未深知己心,不胜苦闷。原来她很挂念亡母六条妃子死后受苦之状,不知她堕入了何等可怕的地狱业火之中。她死后还要显灵作祟,自道姓名,被人嫌恶,源氏虽然竭力隐讳,但世人都爱讥评,自有人将此话传入秋好皇后耳中。她听到之后,悲痛不堪,便觉人世一切皆可厌弃。她很想知道母亲鬼魂显灵说话的详情,但觉不便直说,只是迂回地言道:“前曾隐约传闻:先母死在阴司,罪孽十分深重。虽无明确证据,仿佛亦可推量。但为女儿的,只觉难忘死别之悲,不曾想到后世之事。愿得深通佛道之人,善为开示,伸得皈依三宝,亲自拯救亡母于业火焰中。年龄越长,这愿望越是恳切了。”源氏觉得她这愿望实甚有理,深为同情,答道:“地狱业火,谁也难于避免。俗人虽知此理,但在朝露一般短促的生涯中,总难抛舍红尘。目连②是一位近于成佛的圣僧,故能即时将母救出。但谁能继承此例呢?即使你卸却钗环,恐于此世犹有遗恨吧!你虽不出家,亦可坚守此志,逐渐举办种种法事,超度亡母脱离苦海。我也有志出家,然而人事纷烦,辞官闲居,也属枉然,只是蹉跎岁月。若得成遂出家之愿,我必静居修身,帮你为你亡母祈求冥福,可惜全是妄想。”二人共叹世事尽属虚空,都可厌弃抛舍,然而毕竟难于痛下决心。

①秋好皇后时年四十一岁。

②目连俗作目莲,是释迦佛的弟子,其母死后堕饿鬼道中,食物入口,即化烈火。目连求救于佛,佛教在七月十五日作孟兰盆会,以救其母。见《盂兰盆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