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夕雾(第2/14页)
①柏木死已三年。
夕阳西沉,天色冥漠,自成佳趣。四周烟雾弥漫,山阴顿觉幽暗。鸣蜩四起,聒噪不已。墙根抚子盛开,迎风拜舞,袅娜可爱。庭前各种秋花,任意乱开。水声淙淙,凉气逼人,山风呼呼,其音凄厉;松涛万顷,奔腾澎湃。忽闻钟声响彻云霄,此乃宣告昼夜不断诵经的僧人轮班的时间到了,离座僧人和接替僧人的念诵声和合一致,音调非常庄严。夕雾身在其间,但觉所见所闻,无不凄凉动人,便满怀感慨,耽入沉思,竟不想回家去了。律师正在祈祷,诵念陀罗尼之声十分庄严。忽闻众侍女相告:老夫人病状不佳。大家就聚集到病房中去了。旅居之所,侍女本来不多,此时公主身边侍女极少,公主只是独坐沉思,四周肃静无声。夕雾觉得披露心事的时机到了。忽然夜雾四起,封锁窗户。他便叫道:“归途方向也迷失了,如何是好呢?”接着吟诗云。
“漫天夕雾添幽致,
欲出山家路途迷。”
落叶公主在室内答道:
“茅舍深藏烟雾里,
狂童俗客不相留。”
吟声异常的微。夕雾想象音容,不胜喜慰,真个忘记回家去了。他说:“这真是进退两难了!归路已经失迷,这夜雾笼罩的屋里又不便泊宿,势必被逐客了。我这不惯风流的人,遇到此种情况,不知如何是好。”他表示不想回去,并隐约吐露难于禁受的恋情。几年来落叶公主并非不知道夕雾的心事,但一向只装作不知。此时听见他出之于口,表示怨恨,便觉十分讨厌,越发默默不答了。夕雾叹息一声,心中反复寻思,觉得此种机会不易再得。他想:“即使被她看作没良心的轻薄儿,也无可如何了。至少总得教她知道我多年以来恋慕之心。”便召唤随从。右近卫府的一个将监,最近晋爵五位的,是他的亲信,此人应召来前。夕雾吩咐他道:“我有要事,必须与这位律师晤谈。但他此刻正在祈祷,不得空闲,不久就要休息的。我今夜准备在此泊宿,等到初夜功德完毕后到那边去见他。叫某某人等在此伺候。其余随从都到附近栗栖野的庄院中去,在那边取秣喂马。不可让许多人在这里吵闹。在这种地方泊宿,深恐外人知道了以为轻率,会乱造谣言呢。”将监心知话中有因,便奉命退去。夕雾若无其事地对侍女们说:“这等大雾,归途实在模糊难辨,今夜我只得在此借宿了。既然如此,就让我宿在这帘前吧。等到阿阇梨休息时,我就去会他。”
夕雾以前来访,从来不曾如此长留,也不曾显露轻薄之相。今夜这般模样,落叶公主觉得很可担忧。然而轻率地逃往老夫人那边,又觉得不成样子,只得默默无声地坐着。夕雾对侍女随便说些话,渐渐靠近帘前。侍女膝行入内传言时,他就跟了进去。此时夜雾深锁窗户,室内光线幽暗,侍女回头看见夕雾进来,吃了一惊。公主困窘不堪,连忙膝行而去,闯出了北面的纸隔扇。夕雾敏捷地赶上,把她拉住。公主的身体已经进入邻室,但衣裾还留在这边。纸隔扇那边没有钩环,只得任其半开半闭,身上冷汗象水一般流出。众侍女都吓得呆若木鸡,不知此时应该如何对付。纸隔扇这边原装着锁,然而她们又不敢蛮不讲理地把这贵人拉开而把门锁上,只得哭丧着脸叫道:“哎呀!这算什么样子呢?想不到这位大人会起这种念头啊!”夕雾答道:“我但求如此接近公主而已,你们何必大惊小怪呢?我虽微不足道,但多年以来的诚意,你们总该早就知道了吧。”他就不慌不忙地诉说他的心事。但公主哪里要听!她只觉得遭此奇耻大辱,心中万分委屈,一句答话也说不出来。夕雾说道:“公主如此不讲情理,竟同无知小孩一样!我满怀隐痛,难于忍受,因而行动稍稍越礼,此罪自不容辞。但倘不得公主许可,决不敢再求更进一步的亲近。我实在是‘柔肠寸断苦难言’①啊!公主虽不赏脸,自然总有几分理解我的心事。但故意装作不知,待我如此冷淡,使我无法申诉,我就顾不得冒昧了。即使公主把我看作可恨的负心人,我也不惜,但求把年来淤塞在胸中的愁闷向公主分明告白而已。公主对我如此薄情,虽然使我伤心,但我决不敢放肆……”他强自镇定,装作情深意密的模样。公主虽然一直拉住纸隔扇,但这防御绝不巩固。夕雾也不强要开门。但笑着说道:“靠这一点阻隔来聊以自慰,也很可怜了!”他并不任意妄为。可见此人性行温和文雅,即在此时,亦与别人不同。
落叶公主想是长年悲叹之故,身体十分消瘦。身穿一袭家常便服,袖部显见手臂非常纤细。周身衣香袭人,遍体无不可爱,真有无限温柔之态。此时夜色渐深,秋风萧瑟。墙根虫吟之声、山中鹿鸣之声,与瀑布之声混合一致,其音十分凄艳。夜色清幽,即使是寻常感觉迟钝之人,亦必难于入寐。格子窗犹未关闭,窥见落月已近山头。这般凄凉景象,令人泪落难收。夕雾对公主说:“你到此刻还装作不了解我的样子,反而变成浅薄了。象我这样不识世故、愚诚可靠的人,世间实无其类。对于万事见解浅薄的人,讪笑我这样的人为痴子,亦可谓冷酷无情了。但象你这样聪明的人,也对我过分轻视,真教我想不通。你不是未经人事的人呀!”他说了千言万语,落叶公主不知如何对答才好,只管默默寻思。她想:“他以为我是既经下嫁的人②,可以放心地调戏,因而屡次隐约挑唆,实在使我伤心。我真是个世间无类的命苦人啊!”觉得不如一死了事。便饮泣说道:“我原知自身罪孽深重,但你此种狂妄行为,教我何以为心呢?”声音十分轻微。她在心中吟道:“我独多忧患,频年袖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