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夕雾(第3/14页)
今宵添热泪,名节受摧残。”
不想出口,却断断续续地泄露字句,夕雾便在心中组成诗篇,低声诵念。公主深以为耻,痛悔不该吟出此诗。夕雾说道:“我刚才言语不谨,冒犯你了。”便微笑着答诗云:“公主纵轻我,今宵泪不添,当年曾湿袖,名节早摧残。
不必犹豫,只管照我的想法吧。”便劝她到月光下去,公主心中懊恼,坚不肯去,奈何他用力一拉,便出去了。夕雾对她说道:“我爱公主,深挚无比,请你了解我心,不须顾忌。若非得你同意,我决不,决不……”他的语气非常坚决。谈谈说说之间,天色将近黎明了。
①古歌;“一度钟情深刻骨,柔肠寸断苦难言。”见《菅家万叶集》。
②古代公主下嫁者往往被视为缺德,故下文言“罪孽深重”。后面两诗亦含此意。
月色澄碧,了无荫翳,晓雾也遮蔽不住,清光射入室中。山庄厢屋甚浅,似觉与室外无甚间隔。公主觉得脸面正对月亮,怪难为情,竭力回避,其态度之娇媚难于形容。夕雾约略说起柏木生前之事,神情从容不迫。但他觉得公主对他不及对柏木之重视,不免向她诉恨。公主心中寻思:“我的故夫官位不及此人之高,但婚事乃父母之命,自然名正言顺。虽然如此,我犹且身受丈夫冷遇。何况此人,岂可冒昧相从?加之他不是外人,我翁前太政大臣是他的岳丈,如果闻知此事,不知作何感想。一般世间的讥评且不必说,我父朱雀院闻知此事,将何等伤心!”她一一考虑关系深切的诸人,觉得此事实甚可恨。她自己虽然坚守贞节,奈何世人谣诼纷传!老夫人此刻尚未得知,实在对她不起。将来知道了,定将责备她不知大义,真乃痛苦之事。因此她只管催促夕雾早归:“务请在天明之前回去!”此外别无言语。夕雾答道:“公主太无情了!教我象定情之后似地在天色未明之前踏着朝露回去,岂不被朝露耻笑!还得请你明白了解我的心情。你倘待我如此冷酷,巧妙地哄骗我早些离去,那时我禁压不住心中业火,会不知不觉地做出种种不成样子的事情来呢。”他实在恋恋不舍,经公主催促,反而不想回去了。但此人的确不惯于色情行为,觉得过分非礼,对人不起。而被人看轻,亦甚可耻。为人为己打算,还不如乘人不觉之时冒着朝雾回去为是。然而已经神不守舍了。吟诗云;“露重萩原沾袖湿,雾迷归途阻人行。
我虽空归,你泪湿的衣袖还是不得干燥的。这正是强迫我走的报应吧。”公主想道:“我的恶名定将没来由地传播出去了。但‘心若问时’,我总可坦白回答。”便用十分疏远的态度对待夕雾。答诗云:“托辞野草多霜露,更欲教人泪湿衣。
你的话真奇怪!”她谴责他,娇嗔之相亦甚可爱。多年以来,夕雾为公主竭诚效劳,多方照拂,其忠实远胜他人,但此时已经前功尽弃。他此次忽然放肆,显露了好色的本相,致使公主受惊,自己亦觉可耻。但仔细回想,又觉此次勉强遵从公主之意,未成事实,过后得不被人当作笑柄?归途中左思右想,心绪烦乱,只赢得满身朝露。
此种破晓偷归的行径,夕雾向不习惯,觉得颇有趣味,但又很辛劳。倘回三条院本邸,云居雁看见他浑身露湿,定将惊诧谴责。于是回到了六条院东殿花散里夫人处。此时朝雾尚未散却,回想山中别墅,不知气象如何。众侍女看见了,悄悄地说道:“真奇怪,大将从来不曾破晓偷归呢!”夕雾暂时休息一下,就换衣服。花散里夫人替他准备着冬夏种种崭新的衣服,立刻从熏香的中国式衣柜中取出来换上了。吃过早粥之后,他就去参见父亲。
夕雾遣使送信与落叶公主,但公主不肯拆阅。她昨夜突然遭此困窘,惊魂未定,又觉可耻,心中不胜懊恼。她想;“母亲倘知道了,教我何以为颜?她做梦也不曾想到此种事情,一旦看出我神情异常,或者由于世人不肯隐恶,消息传入她的耳中,那时她将怪我欺瞒,教我何等痛苦!倒不如叫待女们向她如实报告。她听了心中悲伤,也无可如何了。”母女二人一向十分亲睦,毫无半点隔阂。从前的小说中往往有告诉外人而欺瞒父母的事例,但落叶公主不想如此。众侍女相与议论:“即使老夫人略有所闻,公主也何必真有其事似地愁这般、愁那般呢?提前担心,也太痛苦了。”她们不知实情究竟如何,想看看这封来信。但公主拆都不肯拆开。她们着急了,对公主说:“置之不答,毕竟是不成样的,象无知小儿一般了。”便把来信拆开呈上。公主说道:“我气得发昏了!虽然只和那人见面一次,终是我自己轻率之罪过。但想起了他那不顾别人、胡行妄为的行径,实在难于容忍。你们回复他,说我不要看信就是了。”便异常苦闷地躺下。夕雾的信并不十分可憎,只是一往情深地写着:“心空似觉魂离合,落入无情怀袖中。①古人说:‘世事不如意,根源在自心。’②可知古昔也有象我这样的事例。但不知道我的魂魄飞向何方耳。”其信甚长,但侍女们不便尽读。照这语气看来,这信不象是一般定情后次日的慰问书,然而究竟怎样,不得而知。众侍女看见公主神色大变,都很担心。她们想道:“两人的关系究竟怎样呢?多年以来,夕雾大将竭诚照拂,无论何事都很关心,真是一个好人。但倘把他当作夫婿,似乎反而逊色了。真教人很不放心呢。”凡亲近公主的侍女,都替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