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吉尔斯医院
这次用户聚会带来了不错的效应。媒体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梅丽德丝也越来越擅长和他们打交道了。程序的运行状况更加稳定,而用户也更会使用这个程序了。八月底,一个星期六下午,他们接到一个电话,是圣吉尔斯医院的迪克森医生打来的,“我觉得你们应该来我们医院一趟,看看这里的情况。”他对梅丽德丝说。当时,梅丽德丝和萨姆正在林肯公园,坐在沙滩上看书,他们一边看着湖面上的小船来来去去,一边远眺着远处的群山。但接完电话,他们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虽然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状况,但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迪克森医生把他们俩带到了医院东侧的三楼,这里病房的墙壁全是明亮的黄色,上面还画着大大的森林和各种可爱的小动物,每间病房都有宽敞的窗户,空气很清新,房间里还摆满了玩具,但这里却是萨姆这辈子见过的最悲惨的地方。迪克森医生一边走,一边说了一番让他们心碎的话:“住在这里的是三种类型的小朋友:第一种,是快要康复的,或者说,至少能恢复到生活自理的程度;第二种,是马上就要死去的;第三种,是最可怜的,是那种还要拖上很长时间但又好不了的,他们的病情时而恶化,时而好转,时而充满希望,时而陷入绝望,他们的状况反反复复,但最终还是会死去。他们在这里度过他们短暂的一生,然后在这里离开人世,他们的父母也好像在这里死去了。照顾他们,是我们工作中最艰难的一部分,而你们,让我们的工作难上加难,我觉得你们应该亲眼来看看。”
在走廊尽头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有一个瘦弱的男孩子靠在枕头上,手里紧紧地抱着一只很旧的黄色毛绒兔子,正伤心地哭着。他的手上、鼻子里都插满了管子,他头上没有头发,脸上毫无血色,全身骨瘦如柴。但是,他却并不是因为身上插着的管子而哭,也不是因为自己掉光的头发和惨白的脸色而哭,他哭,是因为他爸爸在他面前摆了台笔记本电脑,正软硬兼施地逼着他写电子邮件。
“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爸爸温柔地问。
“和兔兔玩。”孩子轻声回答。
“那你在电脑上写出来。”爸爸说。
“我不想写。”孩子说。
“你还做了什么?”
“打针。”孩子说。
“那你用电脑写出来呀,发给爸爸。”
“我不想写。”孩子哭了。
“天哪!这孩子也就三四岁吧?”萨姆说。
“实际上,他已经七岁半了,”迪克森医生说,“但还是个小孩子,不爱写电子邮件,他最想念的是去上学。”
隔壁,一个更小的女孩穿着粉红色的睡衣,正躺在床上,朝爸爸妈妈伸开双臂,哭个不停,“抱抱,抱抱。”她的哭声越来越响。她父母坐在床尾,泪流满面,却一动不动。他们中间的小桌上,摆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摄像头,屏幕正对着小女孩,“再多录几分钟就好,宝贝。”她妈妈泪眼汪汪地说,“再录几分钟吧,就当是帮妈妈和爸爸的忙。告诉妈妈你最喜欢看什么书,告诉妈妈奶牛是怎么叫的。”
梅丽德丝的脸色比第一间病房里那个小男孩的脸色还要苍白。
“他们都是想为自己的小孩保留更多的电子记录吗?”萨姆问。但其实,答案他早已经知道。
“是的。”
“趁着孩子还在的时候?”
“是的。”
“但现在才开始保存不是也迟了吗?”
“是迟了,”迪克森医生说,“这些孩子都还没有学会读书、写字,也都不太会用电脑,而且他们永远都学不会了,父母这是在浪费他们仅剩的时间。”
萨姆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的鞋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但如果从父母的角度想一想,这些孩子最终都将离开人世,他们只是想以后留个念想。”
“但不应该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迪克森医生说。
萨姆半天说不出话来,“那我们应该怎么帮助这些父母呢?怎样才能让他们好受一些呢?”
“帮助他们并不是我的工作,我的病人是这些孩子。他们的生命可能只剩下几个月、几周,甚至是几天,他们不应该在这余下的日子里对着冷冰冰的电脑。”
“你每天给这些孩子做检查,”萨姆轻声说,“给他们打针、化疗、吃药,这些都有严重的副作用。你半夜把他们叫醒,给他们抽血、量体温,你把各种可怕的机器连接到他们身上,你规定他们只能每天躺在床上,你让他们吃药吃到失去知觉。难道他们余下的日子这样过就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