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Stages
《阶段》
咖啡壶在炉子上咝咝作响时,佩尔杜做了100个俯卧撑。喝了第一口咖啡后,他又逼自己做了200个仰卧起坐,直到他的肌肉开始震颤发麻。
他冲了个冷水澡,然后是热水澡,接着剃须,不时在脸上割出深深的刀口。他静静等待着,直到血不再流出,然后熨了件白色衬衫,打上领带。他把几张支票塞进裤兜,把外套搭在手臂上。
他出门时并没有看凯瑟琳的房门。他的身体极度渴望她的拥抱。
但拥抱之后呢?我安慰了自己,她安慰了自己,最终我们像两条用过的毛巾。
他把邻居塞到信箱里的订书单拿出来,走出公寓,和特尔尼打了个招呼,后者正在擦拭咖啡店餐桌上的露水。
佩尔杜吃完了芝士蛋饼,但心思在别处,几乎食不知味。他的注意力都在晨报上。
“怎么样?”特尔尼问,把手放在佩尔杜的肩上。
他的动作如此友好调皮,佩尔杜不得不控制住自己抓住他来回摇晃的冲动。
她是怎么死的?什么病?痛吗?她叫喊过我的名字吗?她每天都望着门口吗?为什么我的自尊心那么强?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应该得到怎样的惩罚?我是否最好自杀,做一次正确的事情?
佩尔杜盯着书评,努力聚精会神,不让自己漏掉一个字、一则观点或一丝信息。他在文章下画线,抄下评语,然后忘了他刚才读的是什么。
他又重新开始。
特尔尼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抬一下。“那辆车半夜就停在那儿了。有人在里面睡觉吗?又是来找那个作家的?”
“来找马克斯·佐丹的?”佩尔杜问。
真希望那孩子别这么蠢。
特尔尼向那辆车走过去时,佩尔杜匆匆从桌边溜走。
当死神来敲门时,她惊慌失措。她希望我保护她,但是我不在她身边,我只忙着顾影自怜。
佩尔杜一阵恶心。
曼侬。她的双手。她的信,她的香味,她的笔迹,有些东西仍旧栩栩如生。我好想她。
我恨自己。我恨她!
为什么她要让自己死去?一定有什么误会。她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他冲进洗手间呕吐。
这不是个平静的周日。
他打扫了舷梯,把过去几天中拒卖给客人的书归位,塞进几毫米的缝隙间。他把一卷新印纸放进收银机里。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如果我能熬过今天,就能熬过余生。
他接待了一位意大利客人:“我最近看到一本书,封面是一只戴眼镜的乌鸦。这书有译本了吗?”
他任由自己和一对游客夫妇合了影,接到了来自叙利亚的订单,求购一些分析伊斯兰教的书籍。他将弹力袜卖给了一位西班牙女士,然后在卡夫卡和林德格伦的碗里放好食物。
猫咪在船上漫步,佩尔杜随意翻阅着一本供应商目录,册子里推销的餐具垫上印有从海明威到村上春树的最有名的六字微小说,还配套推销盐罐、胡椒粉罐和香料瓶,瓶子做成了席勒、歌德、柯莱特[1]、巴尔扎克和弗吉尼亚·伍尔夫头像的造型,盐、胡椒粉和糖就从他们头发中分处撒出来。
要这种东西干吗?
“非出版物类畅销商品:适合每家书店的新书签,并独家优惠出售印有黑塞名诗《阶段》[2]的书挡——适合摆放在您书店诗歌区的时髦书挡。”
你知道吗?我受够了。买上一堆犯罪小说厕纸吧,还有黑塞的《阶段》书挡——“每一个起始都蕴含着神奇”,你们想买就买吧,拿去装饰书架。老实说,我真的受够了!
书舫老板看着窗外的塞纳河,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和天空的弧线。
真美啊。
曼侬可曾意识到,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离我而去?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再没有别的选择了?比方说,她没办法和我商量,寻求我的帮助,告诉我真相。
“我真的连这些事都做不到吗?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喊道。
让·佩尔杜猛地合上供应商目录,并把它卷起来,塞进他灰色西裤后面的口袋里。
似乎过去21年的人生就是为了引领他来到这一刻,他终于清楚自己必须做什么,他明白了从一开始就应该做的事,哪怕没有曼侬的那封信。
下到引擎室,佩尔杜先生打开了他擦拭得干净过头的工具箱,拿出电动螺丝刀,把钻头放进衬衫口袋,走到舷梯上。他把供应商目录放在金属踏板上,给螺丝刀套上钻头,然后将连接舷梯与堤岸的大螺丝钉一个一个地拧开。
最后,他把连接海港淡水箱的管道拆下,拔出浮动码头配电板的插头,解开把“水上文学药房”和堤岸连接了20多年的缆绳。
佩尔杜用力踢了舷梯几下,让它彻底脱离堤岸。他抬起金属踏板,把它推入书船入口处收起,跟着跳上船,关上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