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2页)
佩尔杜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问我是不是终于可以去找一份正经工作了。他听说我写了一个变态的故事,有一半的邻居都在中伤他。他问我,我难道不知道我那些疯狂的想法伤害了他吗?”
马克斯看起来极为受伤,困惑迷茫。
佩尔杜感到一种陌生的冲动,想紧紧拥抱他。他走上前,尝试了两次,终于知道应该把手臂放在哪里。他小心翼翼地把马克斯拉近他的肩头。他们僵硬地站着,斜靠着对方,膝盖微曲。
佩尔杜在佐丹的耳边轻声说:“你父亲是个小心眼儿的笨蛋。”
马克斯退缩了一下,但是佩尔杜紧紧抱着他。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告诉这个年轻男人一个秘密:“他活该臆想人们在说他的闲话。其实,他们可能在说你,他们想不到像你父亲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儿子——这或许是他最大的成就。”
马克斯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他轻声回答佩尔杜,声音很尖细:“我母亲说他不是存心这么说的,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爱。每次他咒骂我、打我,都是在表达他对我深深的爱。”
佩尔杜抓住他年轻同伴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加重语气说:“佐丹先生——马克斯,你的母亲在撒谎。她想安慰你,但把虐待视为爱是荒谬的。你知道我母亲以前经常说什么吗?”
“不要和那些脏孩子玩?”
“哦,不,她从不会瞧不起人。她说有太多女人成了冷酷无情的男人的同谋,她们为这些男人撒谎,她们对自己的孩子撒谎,因为她们的父亲也是这么对待她们的。这些女人总抱着希望,期待冷酷之下藏着爱意,这样痛苦才不至于把她们逼疯。但真相是,马克斯,这些男人没有爱。”
马克斯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
“有些父亲无法爱他们的孩子,他们觉得孩子很讨厌,很没趣,或是很麻烦。如果孩子没有变成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他们就很恼火。同时孩子也很容易成为妻子修补婚姻的希望,婚姻中很可能已经没剩下什么可以修补了,但孩子依旧会成为她的手段,去勉强营造一段有爱的婚姻,可那儿根本没有爱。于是父亲们就会恼羞成怒,拿孩子泄愤。无论孩子怎么努力,父亲还是会对他们暴躁又恶劣。”
“请别说了。”
“而孩子,那些脆弱的、年幼的、渴慕亲情的孩子,”佩尔杜继续说,语气更加温柔,他被马克斯内心的痛苦深深打动了,“他们为了得到爱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他们认定是自己做错了,父亲才不爱他们,但是,马克斯,”佩尔杜抬起马克斯的下巴,“这跟孩子无关。你已经在你那本精彩的小说中发现这一点了。我们不能决定爱,我们不能强迫任何人爱我们。没有什么秘方,只有爱本身。我们任它摆布——我们无能为力。”
马克斯开始哭泣,不可抑制地抽泣着。他跪下来,抱着佩尔杜的膝盖。
“好了,好了,”佩尔杜喃喃道,“没关系的。想去掌一回舵吗?”
马克斯抓住他的裤腿:“不!我想抽烟!我想喝醉!我想找回我自己!我想写作!我想决定谁爱我,谁不爱我。我想决定爱是否会伤人。我想和女人接吻。我想……”
“好的,马克斯。嘘,没关系。我们把船停好,就去找烟抽、找酒喝,还会去跟女人——我们会去做那些事的。”
佩尔杜把年轻人拉起来,马克斯斜靠着他,眼泪和口水把佩尔杜烫得笔挺的衬衫浸湿了。
“真让我恶心!”他抽泣道。
“没错,是很恶心,但是要吐就吐在水里,先生,别吐在甲板上,否则你又得把它擦上一遍了。”
马克斯的啜泣被笑声打断了。佩尔杜抱着他,他又是哭又是笑。
忽然船舱一阵震动,船尾重重地撞上了河堤,把他们甩向钢琴,然后又摔倒在地。书架上的书纷纷跌落。
一本厚厚的书撞在马克斯的肚子上,他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怪叫。
“把你的腿从我嘴上移开!”佩尔杜叫道。
他往窗外看去,那是他一点儿也不希望看到的景象。
“我们在顺流漂走!”
[1]罗曼·加里:法国电影编剧、小说家、外交官。——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