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第3/4页)

“哎呀,都湿成这样了……真是对不起。”政子小姨还不知道他是谁,就先道起了歉。顺序都搞乱了。

“是不是去了远处啊。”我说着,想看看外边,便朝着阳台方向走去。从那个通往阳台的有着巨大木制窗框的窗户望过去。

于是,我发现了。

“在这呢……”我力气全无地对政子小姨说,然后吱吱嘎嘎地打开窗户。她竟然钻到晒衣台下面的木板和二楼屋顶之间的一个小小空隙里躲了起来。她一动不动地躲在那儿,从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抬头看着我说:“被发现了。”

“什么被发现了啊?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我实在气得要命,不知道她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呀,你光着脚啊!这么冷的地方……快过来,回头又该发烧了。”政子小姨说。看她的表情,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她把湿漉漉的鸫从阳台下面拽了出来。

“我去拿毛巾,你赶快进被窝,听见了吗?”看着政子小姨匆匆忙忙地跑下了楼梯。我问:“鸫,为什么你会待在那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呢?”

的确,过去我们在玩捉迷藏的时候,鸫也总是喜欢藏在那里。可现在也不是能玩捉迷藏的时候啊。

“还不是因为你。”鸫大概是因为发烧烧的,嗓子有些沙哑地咯咯笑着说,“你带着恭一来,是想吓我一跳,对吧?我从窗口看到了你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想将计就计让你扑个空。”

“你妈妈脾气真好。”恭一说,“一点儿都没有责备你。”

刚才他一直客气地说要回去,小姨、鸫和我拼命地挽留,他才答应留下来喝杯茶。

“母亲对女儿的爱比海深呀。”鸫说。

我心想真是胡扯,小姨的平静仅仅是因为她对鸫平时惹的麻烦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恭一就会知道的,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喝着茶。而这时,恭一看着鸫就像看着一只濒临死亡的猫一样,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同情。我不想给他泼冷水……而且,我注意到了鸫特别痛苦的样子,看上去实在令人担心。下眼睑处有些发黑,呼吸急促,嘴唇青紫。被雨水淋湿的头发贴在前额上,眼睛和脸颊烧得发亮。

恭一站起来,说:“那,我告辞了,回头见。别再乱跑了,好好休息,快点儿好起来。”

“等一下。”鸫说着,用她那烧得烫人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声音沙哑地说,“玛丽亚,快留住他。”

“……鸫让你等等。”我抬起头冲着恭一说。

他回到鸫的枕边,问:“有事吗?”。

“给我讲点儿什么吧。”鸫殷切地说,“从小我不听一个新鲜故事,就睡不着。”

“胡扯!”我又在心里叫道。但是,我却觉得“新鲜故事”这个短语用得特别好。很可爱,好像散发着一种香甜的气息。

“嗯,讲点儿什么呢?那么为了让你睡个好觉,我就给你讲个毛巾的故事吧。”恭一说。

“毛巾?”我问。鸫也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恭一继续说:“我一生下来,心脏就不太好。但必须长到一定年龄,有体力了,才能接受手术。当然,现在手术早已经做过了,而且这么健康结实,所以很少再想起那个时候。但是一旦遇到麻烦或令人痛苦的事,就会想起那条毛巾……过去,我是一个病得几乎起不来床的孩子。虽然知道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治好,但依然期待着那一天,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心情可想而知,平时不发作的时候还好,一旦发作起来,心里就会憋闷得令人不安,难受得要命。”

我们沉浸在他这突如其来讲的故事里。雨声好像消失了。恭一平淡却清晰地讲着,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每次发作的时候,我就躺下来,什么也不想。因为如果闭上眼睛,我会胡思乱想,而且我也不喜欢黑暗,所以我总是一直睁着眼睛,等着难受劲过去。大概就像人们说的遇到黑熊时躺在地上装死的那种感觉吧,实际上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我的枕套是特制的,是母亲结婚时,外婆送给她的质地非常好的进口毛巾,母亲一直都很珍惜地用着。后来,因为毛巾的边缘部分开线了,母亲就用它给我缝了一个枕套。深蓝色的底上,排列着五颜六色的外国国旗,非常好看。我经常侧着头静静地注视着那些搭配鲜艳的色彩。那时,我常这样捱时间……那个时候并没觉得怎样。后来,比如手术前,或手术后痛苦的时候,还有遇到令人厌烦的事情时,脑子里就会一下子浮现出那条毛巾上的图案。虽然那条毛巾早就没了,但是,那每一针每一线每一个纹路,却都清晰得让你觉得它仿佛就在眼前,只要你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似的。人一下子就会有了精气神。很奇妙对吧?我想这大概也是一种信仰吧。怎么样,很有意思吧?讲完了,这样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