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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只有到了春天,店里才会有秧苗卖啊?”我说。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但也没准儿能找到一些,像种子呀薄荷呀什么的,放在这个阳光充足的地方,说不定能长好呢。”母亲的干劲一点儿也不减,那热情简直和这个季节有些不合拍。
“也是啊。”我说。怎么样都行啊,看到热情满满、干劲十足的母亲,我心里特别高兴。
“这么一来,我就得住到春天喽。为什么在原来那个家的时候,天天烧饭做菜,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呢?”母亲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
“是不是因为现在心情快乐了?”我回答。
“难道你爸爸不在了,我反而……?”母亲说。
“因为爸爸不在了,所以你才想开了吧?”我笑着说。
“也许吧。可那时候的我,大概有一半已经死了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爸爸也一样。并不是说那个地方不好,因为在那里不是也有很多人幸福地生活着嘛,自由之丘的女神狂欢节时,你看那条美丽佳人(Marie Claire)大街上,欢乐的人群多得甚至让人担心会不会出事。有的人一边举葡萄酒杯,一边逛着一家家露天店铺,有的全家人占好座位一起用餐……”母亲说。
“是啊,并非这里就一定比别的地方好多少。”我说。
的确,每个街道有着每个街道独特的乐趣。
那是人们在长大成熟、能够从容地学着怎样享受生活后,才有闲暇去考虑的一种知性的氛围。而且,在小巷子里,有一些保持着古老传统的中华料理店和居酒屋,不同层次的人们带着各种各样的需求进出于那些店铺。不像这里年轻人这么多,观光游览的客人也比这里少许多。印象中倒是有很多贵夫人和带着婴儿的妈妈们。
“可是真奇怪呀,那个时候我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让自己坐在美丽佳人大街的长椅上,一边悠悠然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边手拿葡萄酒喝上一杯呢?那个时候好像总是急着要去做什么似的,天天把自己搞得忙忙碌碌,一点儿闲情逸致也没有。
“记得我们新婚不久、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们家曾经在这里租房住过一段时间。这里和谷中那个地方的气氛有些相似,而台东区又有为新婚夫妇提供补贴,为了省钱,我们租的房子很小。现在想起来,好怀念那个时候。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和你爸爸都还年轻吧,也可能是时代的缘故,总之我们整天傻呵呵地开心得不得了。每天去谷中那个叫‘银座’的商店街买东西,有副食,也有咸味煮海带丝和烤米饼,再喝杯咖啡,有时间的话,再去甜食店里坐坐,喝点儿啤酒,吃点儿脆米饼紫菜卷。”母亲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变得半死不活,甚至像完全死了一样了呢?”我问道。
结婚、生子,慢慢失去了体力和精力,一想到当我的工作越来越忙,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那个样子时,就觉得特别害怕。这种事,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积累的,当自己意识到时,早已经身不由己了。
“渐渐地,世上那些污浊的像阴霾一样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慢慢累积起来的缘故吧。当然,我也知道不仅仅是这些,可是慢慢地自己就变得好像不是自己了,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母亲一边沉浸在回忆中,一边把蛋菜卷盛到盘子里。然后口气坚决地说:“不过,我知道这些都是借口,我在努力纠正自己,就算是报复和祭奠吧。”
听了这些话,我差点儿大叫出来:“妈妈!”最终却只是把头埋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哭什么呀?傻孩子!看,蛋菜卷做好喽。”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母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连看也不看我。母亲有这种特殊的本领,就是每当处于这种让人流泪的场面时,她总是能用这种冷漠的表情,把尴尬很快地掩饰过去。我和父亲还常常说起过她这个本领。
我擦干眼泪,坐到饭桌前开始吃母亲做的蛋菜卷,热热的奶酪味扑面而来,母亲放了很多荷兰芹在里面。还是那熟悉的味道,我从小就经常吃。虽然眼睛哭肿了,可是我今天还得去做接待客人的工作,总不能让客人看出自己的眼睛哭肿了,所以我拼命地告诫自己:“振作起来!别哭了!”这才强忍着不再让眼泪流出来。
新谷君在隔了很久后的一个晚上,出现在我们店里,脸上挂着羞涩的表情。
我们甚至还没有交换过手机号码。
那天,我忙得浑身是汗,刚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虽然为自己有些狼狈的样子感到难为情,却觉得他那种羞涩的表情更令人心动。
就这样期待着某个人出现的感觉,除了恋爱,让人想不出还有别的。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不可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那是一种特别平和幸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