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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来前,我们一定去!我也特别想去。水族馆一般都是在傍晚关门吧?下次我们早点儿去。今天我就不客气了,去水族馆的时候,让我来请吧,到时候我们尽情地吃一回安康鱼火锅。”我说。
我们这么聊着的时候,我突然很欣慰地记起和父亲的最后一次闲聊,也是这么愉快。大概一说起下次去哪儿吃好吃的这个话题,人们总是会非常开心吧。
最后,荞麦面上来了,因为面的味道实在是太好了,我们俩谁也不说话,都默默吃起面来。能够不出声地吸食面条这一点,也是山崎先生的可爱之处。可他却说,吃面不出声会让他感到很压抑,接着又问我:“你妈妈知道你找过我的事吗?”
“知道。所以一起去水族馆的事,一点儿也不会不自然。”我说。
“芳芳真是直来直去啊。”山崎先生笑了。
“所以说,根本还不够成熟嘛。就是现在也还是想耍赖呢—今天别让我们到此结束,我还不想回去。”我说。
“又来了。”山崎先生说。
“对不起,我知道。因为山崎先生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肯定做不到。这我都知道。我只不过是想撒撒娇罢了。”我说,“那我就还回到我的童年世界里去吧。不过希望我们今后还能见面。”
心情特别舒畅,有一种想做的都做了的痛快感。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也好像没有什么需要舍弃的了。
“刚才……”山崎先生从桌子下方凹下去的暖炉空间里把脚拿出来,盘坐在一起,直起了身子,一边喝着日本酒一边说,脸颊红得有些像涂了腮红。但这并不是因为将要说的话题令他羞涩,而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这一点儿也让人感到他的可爱。我想,这个人到底是比父亲年轻,脸上一点儿也显示不出疲惫的样子,皮肤的光泽、手背上的纹路都和父亲有着很大的不同。父亲的人生早已饱经沧桑。
“嗯。”我点点头。
“你不是说你想知道你父亲所拥有的那种力量到底是什么吗?你指的究竟是什么呢?是男女间那种不知如何是好的纠缠吗?”山崎先生问。
“没错。如果那是一种能让人无论什么都可以抛弃不顾的力量的话,我想也许我能够原谅父亲吧。而现在我还不知道。”我说。
“‘芋头儿’生性怯懦……怎么说呢?或者应该说爱‘做梦’吧。不太会处理现实中遇到的事情。……那次他因胃疼去医院看病,结果被检查出胃部有个小肿瘤。他来找我商量怎么办。”山崎先生说,“我劝他做手术。据说这种早期肿瘤做掉的话,可以活很多年都没有问题。再说又不是发展很快的那种肿瘤,早点儿做掉,说不定能彻底治好呢。我还帮他找了一家不错的医院,不过,这家伙,看来是没告诉家里吧?总之在这方面他还像个孩子,可能他觉得一旦说出来,就会真觉得有那么回事一样吧。”
“等等。这件事,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啊?简直不能相信!也不晓得妈妈知不知道。”我说,“得告诉妈妈。”
“……嗯,也许现在可以告诉她了,说不定你妈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呢。”山崎先生说,“那个家伙,或许也是因为有了这件事,才凡事都不管不顾了吧。我猜他可能是想逃避,他还特别孩子气地说,他绝对不想去医院,不想再做各种检查。简直是个混蛋!”
“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缘故,才得了这个病的啊。”我说。
“啊?你也这么想啊?我的脑子里也闪现过这个念头。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你知道我们对那个女人也不了解,既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所以我才那样想的。不仅仅是我们,可能连那个送给你盐的阿姨肯定也觉得那个女人身上覆盖着一层巨大的阴影吧。
“就像神话里那种巨大的暗影,那个女人身上有那么一股劲儿能够把这种东西唤醒。但是作为一个普通意义上的女人,她不过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放荡女人罢了,与那个巨大的暗影比,她只不过占了一个小小的边角而已。
“我们仅仅是通过‘芋头儿’那令人费解的死,看到了某种巨大的、阴暗的、无法辨清其真实面目的东西。可是,所谓的人生,确切的说,不都是由这种东西组成的吗?因为都害怕认识到它,所以人们才需要找到一个容易理解的解释吧。”山崎先生说。
“所以,我们为了能够接受这个现实,就总以为也许是因为他们曾经有过那种可以抛弃一切、挣脱一切束缚、连命都不要了的完美性爱。其实这不过是想要说服自己罢了。因为我已经人到中年,和芳芳比,可能知道一些那种感觉。但是,我并不因此就觉得‘芋头儿’是那种会轻易沉迷于女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