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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米背对大楼,后退着走上楼梯,噘起嘴对我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尽量和罗杰保持距离。他一直对你有点意思,你知道的吧?”

“噗!罗杰对每个不超过五十岁的女人都有意思吧。”

我们相视而笑,是那种同在大城市生活,又同处于情感空白期的单身女性之间的某种默契。不过最近,洁米突然对单身变得敏感起来。或许是因为刚刚迈入三十岁大关,或许是杂志上铺天盖地的婚礼时尚,抑或是她姐姐前段时间订婚这个事实,无论是什么原因,最近她突然对这个问题正视起来。不过,等到洁米真正举办婚礼那天,场面一定会特别美好。婚礼将由女方家庭一力承担,现场会布置得十分奢华,各路亲朋好友也将欣然前来。然而,这种事情于我而言,就如同是天方夜谭一般,几乎没有半点可能。一旦你心里明白,某件事情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将其抛开,不让自己产生任何奢望。快乐的秘诀,就在于热爱你当前所拥有的一切,而且,秋天的纽约,实在美得让人难以抗拒,尤其是你还做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

我满心雀跃,几乎是飘着来到了蔚达出版社。每天早晨,当我刷过门禁卡,穿过大门,绕过前台,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时,内心都会油然生出这种幸福感。我穿过休息区,沿着大理石走廊一路往前,经过一排排办公室门,墙上装饰着那些曾经掀起业界热潮随后又迅速被无良奸商抄袭的畅销书封面。我转过弯,轻声哼着歌,大步向前,像滑雪运动员那样,从光滑的瓷砖上滑过,以一个能放上视频网站的完美交叉舞步作为结束。这时候,我会刚好走到客户服务区的格子间旁边,手中的思慕雪也基本要喝完了。

“地上还是湿的。”保洁员罗素推着拖把清洗桶,从旁边一间办公室闪身出来。这些天,我已经和罗素打过几次照面。他身高少说有六英尺半,瘦得像根路灯杆。对于我的早到,他大概颇有微词,因为这样会打扰他每天早晨的例行清扫。他从六十岁开始,一直在这栋大楼工作,而且就住在这地下室的房间里,所以说,这里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他的地盘。

“抱歉。”我从刚拖好的区域退了回来,浅口鞋在光亮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小串脚印,“相信我,我下次一定看清楚再走。”

他把拖把从脏水桶里拎出来,啪嗒一声放在拧水架上,“没关系,我来拖。老板不喜欢清早就有脚印踏在地板上。这样干干净净的,就像是崭新的一天。”他拖着慢条斯理的南部口音,和干净利落的动作形成了鲜明对比,唰唰唰三下就把地面弄干净了。罗素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我至今还无法判断,他是否喜欢这里的工作,又是否喜欢我,还是说,他早已经认命,只是麻木地将其视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我希望罗素能喜欢我。他看起来像是个有故事的人,而好故事总是能够令我着迷。这也是许多年前,薇尔达·卡尔普抓到我在她的果园偷吃之后,开始留意我的原因。为了赔偿她的损失,我每周三都得到她家的农场去帮忙。她从克莱姆森大学退休以后就搬到那里,开始专门从事写作工作。她很快就发现,我能够领会一个好故事的真正魅力。有些时候,虚构的世界,反而才是现实世界的唯一解脱。

罗素眯起银灰色的眼睛,眉间的皱纹加深了。他长得很吸引人,令人忍不住想要细细端详,暖棕色的皮肤,唯独双颊经过岁月打磨颜色微浅,带着点不自然的光泽,宛如一尊深受其创造者爱怜的雕塑在其充满爱怜地摩挲下所呈现的面庞。

“我看,你还是赶快上班去吧。”他斜靠着拖把把手,侧过身让我过去,他的视线掠过开放区域移到乔治·蔚达办公室所透出的半圆形柔和光圈里。不论我早出晚归到什么程度,乔治·蔚达总是会在那里,在他办公室里忙着些什么。令人惊叹的是,蔚达出版社推出的每一本书,没有一本未曾事先经过他的审阅。

这让我多少有点担心,尤其是考虑到以后拿到的新稿子。如果我选错策划方向怎么办?如果我的品位不符合大老板的喜好怎么办?

“女人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薇尔达低哑的话音再次响起,如同橡皮筋一般弹在我身上,尖锐而严厉地斥责着我,“每当负面情绪令你感到退缩时,切记以下四个关键词:接受—拓展—迎接—战胜。接受生而有之的天性,拓展切实可行的愿景,迎接屡屡增强的挑战,战胜内心深处的不安。这是我一再向学生们强调的事情。”

“至于你,珍妮·贝丝·吉布斯,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变得非常优秀。”

我感觉罗素一直看着我走到过道尽头,钻进我的小办公室里。每一个新来的编辑,无论工作经验多么丰富,都得从这间办公室里起步。在蔚达出版社,你必须从底层做起,凭自己的实力往上爬。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的办公室位于非虚构文学部最边缘的角落,在一个三面的角楼上,房型古怪又有趣。虽然因为隔壁的摩天大楼挡在前边,既晒不到阳光,也没什么风景,可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