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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当我坐下来浏览米琪的策划资料时,最令我在意的,却还是藏在我办公桌里的那份书稿。尽管被锁在了黑暗之中,《守护故事的人》却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我。

在这天之后的时间里,我看了米琪的策划资料,见了经纪人,接了几个电话,然后又向希拉里咨询了一些问题,但是无论我在做什么,《守护故事的人》就好像是萦绕在我耳畔的低语,不时地令我为之分神。与此同时,兰德和萨拉的身影也总是浮现在我脑海,如同树叶贴在窗户上留下的阴影,时而远,时而近,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牢牢抓住我的注意力。

临近下班时,我几乎已无法集中精力,所有心思都已经飞了过去。然而,最后还有一个短会,要把那个二战爱情故事的提案重新过一遍,与其说这是和新上司打好关系的机会,我反倒觉得更像是某种折磨。五点十五分,会议终于结束,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纸张的霉味。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间木屋,和那个小姑娘一起躲在木板底下,小心地听着那群粗野男人的对话。不过,这次我自己的某段记忆也交织在其中。这段往事我直到此时方才突然忆起—躲在某处偷听的滋味,以及为了自由而拼命奔跑的场景,我赤脚踩在石块和灌木丛中,荆棘与树枝拉扯着我的衣服和皮肤,还有青苔的柔软触感,以及最后一缕阳光照在云母石片上折射出的光芒。

这时,桌面逐渐消失了,我仿佛看见两条裸露的小细腿,套在一条玫瑰色的裙子里,旧伤口刚刚结痂,新伤口又开始冒血,一直流到哈尼溪清凉的溪水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也许是我刚刚得知母亲离去的那天早晨?是那天吗?我也说不好。关于母亲的许多记忆,我要么早已抛却,要么深埋在心底。她离开之后,大人警告我们,绝对不能再提起她。

此外,还有一件事也唤醒了我的某段记忆。兰德·查普林再三思虑的那个又长又拗口的词。

默伦琴人。 

这段回忆来得十分突然却异常清晰,像蒙着水雾的镜子被谁用手擦了个干净。

“你要是再敢在干活的时候跑到林子里瞎转悠,珍妮·贝丝,我就叫默伦琴人过来把你抓走算了。”祖母咬牙切齿地警告我,不时晃动手里的木勺。我很清楚那个木勺的用途。不是用来搅拌什么好吃的东西,而是她用来打人的。“默伦琴人会趁着夜色过来抓你,你该庆幸我一直帮你祈祷,把他们给赶跑了。他们总在夜里出没,寻找灵魂腐蚀的坏人,比如你妈妈那样的。他们会把你的灵魂交给魔鬼,让你永远无法走上正道。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我恨你,老太婆。”这声音很洪亮,是一个成年女人的声音,是现在的我发出的声音。但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敢说出这种话。

我和故事里的兰德·查普林一样,以为默伦琴人只是凭空捏造的人物,如同站在屋外求助的黑眼少年,他们会把脸隐藏在宽大的斗篷里,当你同意让他进屋之后,才会发现他们根本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眼眶。莫茂·莲娜还曾信誓旦旦地说,就算我们没被默伦琴人蛊惑到树林里将灵魂掳去,黑眼少年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她还说,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值得被拯救的,因为我们的妈妈本性如此。

我已有多年没再想起这件事情,没让莫茂·莲娜和她恶毒的话语闯入我的生活里—我甚至没工夫去想,向本已在挣扎求生的孩子灌输这种悲惨遭遇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们的妈妈不知去向,爸爸则要求她们将他的每句话当作最高指令。

我坐到办公椅上,打开电脑,在谷歌搜索栏中输入关键词。

默伦琴人

我按下回车键,屏幕上立即跳出了成百上千条网页链接。不像兰德·查普林,我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马上搜到不计其数的相关信息。

“该名词依照惯例用于称呼美国东南部地区拥有多种族血统且与世隔绝的其中一个群体。过去,默伦琴人总被人们视作危险的怪胎,原因便在于其孤立特质与奇特 ……”

“是遥远的传说还是基因的奥秘:通过DNA研究剖析默伦琴人血统起源。世代以来,总有形形色色有时甚至是匪夷所思的故事,围绕着居住在阿巴拉契亚地区,那深色皮肤蓝色眼睛的本土人群……”

“包含一群来自坎伯兰峡地区的混血种人。人们通常认为,默伦琴人是遭遇海难的葡萄牙或土耳其水手、出逃的奴隶与当地人通婚产生的后裔……”

“或源自非洲葡萄牙语‘melungo’一词,意为‘船伴’。但事实上,没有人确切知道这个名字源自何处,也不清楚默伦琴人的文化根源可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