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2/4页)

起落架撞击地面,将记忆撕成碎片,卷入飞机尾流中,消失不见,根本来不及让我略加回味。关于母亲的回忆实在太少,我试图回顾这些年的往事,却像在看着被人胡乱剪破的肖像一般,既感到沮丧,又有些心烦。

为什么生下六个孩子的母亲,会突然间不辞而别,从此再无音信?这问题太难回答,我一直都找不到答案。我在许多年前便已宣布放弃,不再寻找她的踪迹,或者试图理解她的决定。

我两眼干涩,慢慢聚焦起来。飞机向着登机口滑行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星期五”的低吼声。什么东西在我脚边动了动,接着传来一声犬吠,惊得我立马笔直地坐了起来。我低头一看,竟然真是“星期五”,它就在座椅底下,挤在一个软面的宠物旅行包里。因为原本安排好的寄养计划突然落空,这个包还是我临出发之前迫不得已向洁米的妈妈借来的。

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下子涌上心头—我和乔治·蔚达商谈过后,他对埃文·哈尔便是书稿作者的说法还有所怀疑,但是,他显然对这个选题很感兴趣。他从我手上拿走了书稿,以便回头仔细查看。第二天一早,霍莉丝便帮我订了出行机票,同一天傍晚,我就像在执行某种时光旅行任务似的,回到我原本不愿再踏足的地方—蓝岭山脉,那个坐拥着壮美连绵的山脉,飘散着熟悉的声音和气味,同时也掩藏着无尽痛楚的地方。

过去这二十四小时里,我学会了两件事情:第一,一旦乔治·蔚达打定主意,他会不遗余力地努力达成目的。他想知道,埃文·哈尔是否真是书稿作者,如果是真的,他一定要将它收入囊中。第二,小型犬可以装进宠物旅行包提到飞机上,只要可以塞进座椅底下。“没关系的,我妈妈经常这么干,”洁米一口咬定,“你只管带上它吧,我甚至可以帮你把我妈的宠物旅行袋拿过来。”这是她为了减轻罪恶感所做的补偿,因为同楼层的孩子突然有事无法照看“星期五”,我本想请洁米帮我这个忙,结果却被她拒绝了。洁米的姐姐刚刚定下婚期,她们计划要在这个周末选购婚纱。

于是,不管是好是坏,“星期五”和我一同踏上了这趟遥远的旅程。类似于某种,不大可靠的伙伴吧。“星期五”简直兴奋极了。

我听到一个可疑的声音,接着很快发现,“星期五”做了一件相当欠考虑的事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可以说是不可宽恕的。

“真恶心!”坐我前面的小女孩发出了抗议,“妈妈,那味道又来了!”

女孩的妈妈透过座椅间的缝隙投来一个厌恶的眼神,然后马上站起来,只等着舱门打开,好以最快的速度奔逃出去。

我窘得不行,从脖子到耳朵一路都是通红的。

“你给这小家伙吃了些什么呀?”靠走道座位上那位三十来岁的男士开玩笑地做出痛苦的表情。我睡着之前,曾和他闲聊过几句。他现在要前往基蒂霍克,和高中时便认识的女友举办一场海滩婚礼。真是一个美妙的故事。

“抱歉,‘星期五’平常很少出远门。”

“我能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调侃道,帮忙挡住了走道上的人群,好让我把‘星期五’的旅行袋从底下拖出来。

“星期五”低吼着,散发出一股相当难闻的气味,这下连旁边的孩子也有些不满了,“赶快让我离开这里!”

等着吧,我一定要把每件事情都详详细细地全告诉洁米。她把带小狗一块儿坐飞机说得那么轻松,仿佛对宠物和它的主人而言,就像一次愉快的大冒险。然而,只要事关“星期五”,就没有什么事会是轻松的。

我邻座的人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善意地提醒道:“嘿,别忘了你的公文包。”

我看过去,吓了一跳,急忙一把抓起,挎到肩上。今天到目前为止,我的脑子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公文包里放着两样东西,一个是《守护故事的人》的稿件,另一样则是科拉尔·瑞贝卡寄来的第二封信。里面将不会再是开学照片和友好问候。我仍然没有鼓足勇气将它拆开,只好塞进公文包里一起带了过来。

我匆忙走下飞机,总觉得那封信沉甸甸的。妹妹并不知道,我刚刚踏上了距离家乡只有几小时路程的土地上。我还不太确定,是否要告诉她这个消息。闭口不提,来去随意显然还是要轻松得多。

我仔细思索着这种可能性,把“星期五”和其他行李拖下登机桥,来到了机场通道里。

夏洛特国际机场的航站楼和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感觉小了一些。当年我从这里飞去纽约的时候,觉得这地方相当大。那是我从克莱姆森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天,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也是我第一次进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