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死了。难过疯了

“你没有发疯,别再叫自己‘疯子’了。”我妈第一千一百万次对我说这句话,“你只是敏感,还有……一点……古怪。”

“以及脑子混乱到需要吃一大堆药物。”我补充说。

“那不是发疯,”我妈说着,转过身继续用力刷碗,“你没有发疯,别再这样说你自己了,这让你听上去真像个疯子了。”

我笑了,因为这是一场熟悉的争论。之前,我们为此争论过一百万次;往后,我们还会为此争论一百万次。所以,随它去吧。再说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妈的观点是对的。我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疯子,只是当人们需要定义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的时候,给我贴上“疯子”的标签会让事情变得简单得多。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看过很多精神科医生。根据他们的说法,我是一个高功能抑郁症患者,伴有严重的焦虑症、中度临床抑郁表现以及会引发轻度自残的冲动控制障碍。我患有回避型人格障碍(和严重的社交焦虑症差不多)和偶发的自我感丧失症(它让我感觉自己彻底脱离现实生活,虽然还没有到“这种迷幻药真是太棒了”的程度,但是也已经不止于“我想知道我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和“要是能够再次体会喜怒哀乐的感觉该有多好啊”之类的想法)。我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自身免疫方面也存在一些问题。轻度强迫症和拔毛癖(一种想拔光毛发的冲动)就好像撒在我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魔鬼蛋【6】 上的辣椒粉。它是一把完美的撒手锏,因为每当人们听到“躁狂症”这个词时,总会自动后退,在拥挤的飞机上为你腾出一片空间。也许你不应该在拥挤的飞机上说你有躁狂症。这是我的丈夫维克托讨厌和我一起坐飞机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我经常带着动物标本一起坐飞机,让它们帮我缓解焦虑。总体上,我们很少一起旅行,因为他无法理解这有多么令人兴奋。

“你没有躁狂症,”我妈用一种恼火的口气说,“你只是喜欢拔自己的头发。你从小就这样,这能带给你安慰……就跟抚摸一只小猫似的。”

“我喜欢把自己的头发拔下来,”我解释说,“这不太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称之为‘躁狂症’而不是‘抚摸小猫障碍症’。说实话,要是得了‘抚摸小猫障碍症’也很麻烦的,因为最后你会和一群秃毛小猫待在一起,它们都会恨你的。天啊,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得那种过分狂热的拔猫毛障碍症。”

我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正是我喜欢和她进行这类谈话的原因,因为她带给我新的视角。而这也是她讨厌和我进行这类谈话的原因,因为我向她描述细节。

“你极其正常。”我妈一边说,一边摇头,好像连她的身体也不肯让她说出这种谎言。

我笑了,同时又开始无意识地拉扯头发:“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

我妈停顿了一会儿,想另找一句话来反驳我,但恐怕没什么希望。

一直以来,我的焦虑症总是很自然地就发作了,自然到荒唐的程度。我记得最早在学校师生面前发作是在一次医院实地考察的过程中。当时,医生拿出了一些血液标本,我看到后立刻昏厥过去,直挺挺地倒在堆积如山的便盆上(谢天谢地,那些便盆都是空的)。在场的其他孩子记得当时老师说了一句:“别理她,她只是想引人注目。”我的脑袋开始流血,于是医生打开了一管氨水放在我的鼻子下面。我当时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带着恶臭的拳头揍了一记。

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厥,因为我的焦虑症在那段时间并没有恶化。有人说这是因为我在潜意识里受到了惊吓,它认为此时对我而言最安全的做法,是倒在地上并在一些便盆的围绕下迅速入睡。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我的身体是一个笨蛋,因为强迫性嗜睡是最糟糕的防御手段。这种学负鼠的装死方法,只有在狗熊要吃你的时候才起作用,因为据说如果你在几只狗熊的面前躺下,它们会想:什么玩意儿?我要攻击她,她却打起了瞌睡?我还是别惹她了吧。

这次昏厥开启了我下一个漫长而又荒唐的人生阶段。精神科医生把这种昏厥称为“白大褂综合征”,而我的家人则把它称为“珍妮到底怎么了综合征”。相比之下,我认为家人的判断更正确,因为一看到医生的白大褂就会昏厥是一件该死的非常荒唐的事情,而且不是一般的尴尬,尤其在事后你还不得不对医生解释说:“对不起,我看到你就昏过去了,因为据说我有害怕白大褂的毛病。”更糟糕的是,我昏厥后会在地上胡乱地摆动,喉咙里还会发出低吼。那种场面我妈亲眼目睹过几次,她说我“就像一只弗兰肯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