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2/4页)

“我知道现在喝酒还太早,”外婆说,“但我还是要问,男士们,你们想喝点什么‘毒物’?”

“我以为我们要开香槟庆祝的。”塞缪尔说。

“没错,但要待会儿再开,”她说,“现在是饭前小酌。”

“我不用了,”塞缪尔说,“等琳茜喝的时候我再陪她喝一点好了。”

“霍尔?”

“我也不了,我在教巴克利打鼓。”

外婆虽然想说哪一个伟大的爵士乐手不是醉醺醺的,但还是改口问道:“那么,我帮你们倒三杯纯净透亮的白开水如何?”

说完她就走回厨房倒水。上了天堂之后,我比活着时更爱外婆,而且这种爱与日俱增。我当然希望能看到外婆成功戒酒,但我现在已经很明白,外婆不会改变,她就是喜欢喝两杯,酒就是她的一部分,外婆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与酒的作用密不可分。即使她过世之后,人们只记得她醉醺醺地帮大家打气的样子,那又如何呢?我就喜欢这样的外婆。

外婆把制冰盒从冷冻库拿到水槽边,倒出一大堆冰块,她在每个高高的杯子里都放了七个冰块,然后扭开水龙头,让水流到最冷为止。她的阿比盖尔,古怪的阿比盖尔,她心爱的女儿,终于回家了。

她抬头看看窗外,朦胧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孩,身穿和她年轻时同款式的衣服,坐在巴克利的工具屋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女孩一会儿就不见了,外婆甩甩头,把女孩的身影抛在脑后,今天大家都很忙,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看着车子驶到家门口,心想这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时刻吗?全家人终于团聚了,而且不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彼此才回到这个家。

在午后的阳光中,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瘦弱,但他眼中充满多年未见的满足。

妈妈的心情起伏不定,心想她这次回家也许能支撑下来。

他们四人同时下车,巴克利从后座走到前面来搀扶爸爸,其实爸爸并不需要他搀扶,可弟弟就是下意识地想保护爸爸不再受到妈妈伤害。琳茜隔着车子注视着弟弟,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照顾全局。长久以来,她、弟弟和爸爸就这么相互扶持着走到了今天,三个人都放不下彼此。琳茜转过头,看到妈妈正注视着她,鲜黄的水仙花照亮了妈妈的脸庞。

“怎么了?”

“你和你祖母简直一个模样。”妈妈说。

“帮我一起去拎包吧。”妹妹说。

她们走向后车厢,巴克利扶着爸爸走向家门。

琳茜望着黑暗的车厢,有件事情她非得弄清楚不可。

“你会再伤害他吗?”

“我会尽我所能不再去伤害他,”妈妈说,“但我现在还不能向你保证什么。”说完,妈妈等待着。琳茜抬起头来看着她,眼中是如当年一样的怀疑。这个孩子成长得太快,从警方说玉米地里都是血,她的姐姐死了的那天起,琳茜就成了一个大人;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妈妈失去了她的大女儿。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会记得你的警告。”

琳茜用力拎起了一个包。

她们同时听到巴克利的叫喊:“琳茜!”他冲出大门,一改往日的严肃模样,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你看霍尔给了我什么!”

他用力地敲打,一下、两下、三下,过了五分钟之后,只有霍尔脸上还带着笑容,其他人不禁想到将来只怕不得安宁了。

“我看最好现在就开始教他。”外婆说,霍尔点头表示同意。

妈妈把水仙花递给外婆,借口想上洗手间,转身走上二楼,大家都知道她想到我房里看看。

她像站在太平洋岸边一样,独自站在我房间的门口。我的房间还是淡紫色,除了房里多了一张外婆的摇椅之外,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变。

“苏茜,我爱你。”妈妈说。

这句话我听爸爸说了好多次,可听到妈妈这么说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不自觉地等着妈妈说这句话。她需要时间说服自己,她对我的爱不会毁了她的生活。而我能够,也确实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毕竟,对我而言,时间算得了什么呢?

妈妈看到我以前的衣柜上放了一张照片,外婆把它放在一个金色相框里。这是我为她拍的第一张照片,当时大家都还没起床,她也素面朝天,我按下快门,捕捉到了阿比盖尔神秘的那一面。野生动物摄影家苏茜·萨蒙所拍摄的这位女子,正隔着笼罩在晨雾中的草坪凝视着远方。

妈妈在楼上的洗手间里,把水开得哗哗响,还扯乱了架上的毛巾。看到这些奶黄色的毛巾,她马上就知道是外婆选的。她觉得这种颜色非常不实用,把姓名缩写绣在毛巾上的做法也很好笑。但她转念一想,马上又嘲笑起自己来,这些年来她秉持的实用主义生活态度,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她母亲虽然有时喝得醉醺醺的,可一向都充满爱心,个性虽然浮华,但活得实实在在。如果她都已经能够接受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了,为什么不能再学着接受尚在人间的亲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