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故事(第11/12页)

南极城被封了一段时间,重新开张的时候再也没有未成年人入场——也不是完全没有吧,只不过,它不再是一个酝酿坏孩子的传奇的舞台。因为曾经神采飞扬的角儿都已经散了场。二凯因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没有和这场事故扯上半点关系,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派出所写完保证书回来的时候,发现南城的人已经不再听从他。借着这场乱,他们换了老大。而新的老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犹豫地从南城帮里把潘勇择了出去。赵疯子也同样如此,北城的人被警察带去问话的时候,众口一词地说所有的起因都是潘勇,最后的火也是潘勇放的。

李瞳沉默地躺在医院里,出事以来她没怎么说过话,即便我给她带来潘勇被送去少管所的消息。她出院以后就从学校退了学,真的像外婆说的那样,去俄罗斯投奔了她父母。她好像做过很多工作,帮她父母接待旅行团,弄点Made in China的衣服回去卖,到乌克兰去开中餐馆,已经是后来的事情。

我念大一的那个暑假,外婆去世了。临终的时候她已说不出来话,她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指,我知道这已经是她全身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我还知道她在惦着李瞳,李瞳那时候正在从莫斯科飞往北京的班机上,可是对外婆来说,多坚持一秒钟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她深深地、混浊地望着我,我想我们一定是不约而同地追忆着那些齐心协力地敌视李瞳的夜晚,因为她让我们害怕。李瞳乘坐的飞机在蒙古上空的时候,外婆闭上了眼睛,我想,说不定她们能在天上远远地对看一眼。

外婆的“头七”过完以后,我在外婆家老房子的楼下看见了穆成。他早就离开了东北帮,后来考到了一个邻近省份的大学。没有寒暄,没有问候,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问我:“明明,愿不愿意去看电影?”我说:“好。”走到电影院门口,他又问我:“要不要买包爆米花?”我说:“好。”他抱着满满一捧爆米花回来的时候,最上面的那几颗轻飘飘地弹跳在空气里,我轻轻地伸手企图接住它们,结果穆成抓住了我的手。

在离我们两百米远的地方,传来一阵鞭炮声,一家全新的火锅店开业了——是的,它就是原先的南极城。

我问过穆成,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说,他已经记不清了。这对女人而言,可不是一个政治正确的答案,但我还是接受了,的确是我先想要他的,我的愿望被神听见了。穆成再也没提过那段成为赖皮小子的岁月,他的整个大学时代,跟他走动频繁的朋友基本都是他的大学同学。虽然我觉得这没有必要,但是他如此强烈地用一种粉饰太平的方法遗忘着过去,那我也只好配合他。他是我的男人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男人现在是工程师,整日打交道的是一堆我看不懂的图纸。如果外婆看得到,一定会很开心。她向来知道我是不会出太大错的。

婚礼那天,天气晴朗。我们订的那间酒店正好位于南极城的对面。其实它现在已经不叫南极城了,它叫“重庆火锅城”,不过我和李瞳都拒绝这么称呼它。帮我换上最后一套送宾客的旗袍的时候,李瞳微笑着说:“明明,我今天,真的高兴。”

然后她拎起来那件被抛在沙发上的婚纱,它像瀑布一样亮闪闪地流动于满室的阳光中。“你穿上试试。”我对她笑道,“说不定好看的。”“好!”她爽快地褪去了身上那套伴娘的裙子,也不避讳屋子里其他几个女孩子。那件婚纱上了她的身,我才知道,她那时为什么毫不犹豫地说:“好看的。”她对着镜子默不作声地转了一个圈,她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她一直知道。只不过,这件婚纱露出来她三分之一的后背,那上面盘踞着触目惊心的疤痕。可是她停在我面前,心满意足地说:“照镜子的时候,我只需要看着正面,一切就OK了。”

跟着她突然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我到走廊里去,看看那面更大的镜子。”“喂,神经啦……”我笑着骂道,“给人家客人们看见了多难堪!”“不会的,就两秒钟。”“不要,姐你给我回来……”真可惜穿了旗袍不大适合运动,我们就这样嬉笑着、打闹着,撞开了门。在这间酒店拿出来给新娘化妆用的房间对面,是一间没人会在意的会计室。我们的门开了的时候,对面的门也开了,有个穿保安制服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也许是刚刚领完薪水准备换班。

李瞳安静了下来,对面那个保安也是。

“潘勇?”李瞳轻轻地、难以置信地说。

“你好,李瞳。”潘勇尴尬地点点头,他脸上早已没了昔日的英气和狡黠,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三十岁的男人。他静静地,从上到下打量了李瞳一眼,突然笑了:“挺好的。很好看。我要下班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