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学摭谈 (第3/5页)

如果我在这种幸福的瞬间把我那“理性—虔诚”的模式套用到世界历史的话,那么人类在这一瞬间对我来说,就只是由这两种类型的人所组成。我也就认为我知道任何一个历史人物属于哪个类型,也知道自己准确属于哪个类型——我属于虔诚者这类,不属于理性者那类。可是转眼间,当那愉快的思考体验结束时,刚理出的那轮廓清晰的世界又垮掉了,成为一片茫无头绪的纷乱;我方才还以为看得很清楚的事,即释迦牟尼佛、圣保罗、恺撒大帝或列宁是属于两种类型中的哪一个,但现在却又完全模糊了;并且遗憾的是,我对自己的看法也同样模糊了。方才我还准确地知道自己是一个虔诚者——可现在我却在我身上一点一点地发现理性者的特征,那些十分突出的令我浑身不舒服的特征。

一切知的命运亦是如此。知即是行动,知即是体验。它并非一成不变。它的寿命只是瞬间。——现在我将尝试以不做任何系统分析的方式来大约勾画出为我的思想游戏提供了一个模式的两种类型的人。

理性者最相信的莫过于人的理性。他认为它不仅是一个挺好的才能,而且简直就是最高的一切。

理性者认为他自身就含有世界与他本人生命的“意义”。他把一个合理安排有序的个体生活在表面上所具有的条理性与切实可行性套用到世界与历史上去。因此他相信进步。他看到人们今天比以往能更好地开枪射中目标,更快捷地旅游,他不想也不愿意看到与这些进步相对立的千百个倒退。他认为现代人比孔子、苏格拉底或耶稣更进化,更高级了,因为现代人具有一些更强的技术能力。理性者认为地球是听任人去开发榨取的。他最害怕的敌人是死亡,是想到生命和事业的有限性。他尽量不去想它,实在不得不想到它时,他就逃到活动中去,通过对财物、对知识、对法律、对合理地控制(统治)世界的加倍追求来与死亡抗争。他对永生不死的信念就是对进步的信念;他认为作为进步永恒链中积极参与的一环可免遭彻底消失的命运。

理性者有时对那些不认同他的进步观点与妨碍他实现他逻辑合理的理想的虔诚者易于产生憎恨和过激的情绪。人们可以回想一下那些革命者的狂热,回忆一下所有进步的、民主又讲理的以及社会主义者作家对那些不同信仰者所发表的极强烈厌恶与无耐心的意见。

理性者看来在生活的实际操作中对他自己的信仰比虔诚者更有信心。他觉得他代表理性天母,有权发号施令,有权组织一切,有权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看法,因为他认为他要别人接受的都是好事:卫生、道德、民主,等等。

理性者追求权力,为的是贯彻“好事”。他的最大危害也在于此——在追求权力方面,在滥用权力方面,在喜欢发号施令方面,在进行恐怖威吓方面。托洛茨基很不忍看到一个农民挨打,但是为了他的想法他可以毫不犹疑地让几十万人被杀掉。

理性者很容易对制度有所偏爱。由于理性者们追求并拥有权力,他们不仅可以蔑视或憎恨虔诚者,还可以迫害、控告、杀害他。他们承担拥有权力并将其用于“好事”上的责任,为此任何手段包括使用大炮都无不当之处。当大自然与他所谓的“愚蠢”一再是那么顽强时,理性者偶尔会失去信心——有些时候,他会由于他必须迫害、惩罚或杀害他人而感到痛苦万分。

理性者处于最佳状态的情况是:尽管有众多相互矛盾之处,他坚信理性归根到底与创造和主宰世界的精神是同一的、合一的。

理性者把世界合理化并对它施以暴力。他总是容易变得严肃认真。他是一个教育者。

理性者一向不太相信他的直觉。

理性者在大自然与艺术面前总是无所适从。一会儿蔑视它们,一会儿又迷信般地高估它们。为古老艺术品付出百万高价或为鸟类、野兽、印第安人建立保护区的人就是他。

敬畏是虔诚者的信仰与生活感情的依据。其表现主要有两个特征:一是对自然有强烈的感觉;一是相信有一个超越理性的世界规则。虔诚者虽然视理性为一个挺好的才能,但并不认为它是一个足以用来彻底认识,更不要说用来主宰世界的手段。

虔诚者认为,人是为地球服务的一分子。在死亡与生命有限的恐怖降临到他身上时,他则使自己相信创世者(或大自然)也是通过此种使人畏惧的手段来实现其目的的;他不认为对死亡的试图忘却或抵抗是件好事,相反,既能敬畏且又虔诚地献身于一个更高的意志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