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五卷书》(第2/7页)

我们分析这一部书的时候,应该把散文部分与诗歌部分分别对待,而以散文部分的寓言和童话为主要的分析对象。

我们并不否认,在诗歌部分里,也有很好的东西,很健康的东西,是印度思想中的精华。但是,一般说起来,这里面的诗歌不是出自老百姓之手,而是文人学士的作品。在所有的故事中,只有一个是用诗歌体来叙述的(第三卷第八个故事),而恰恰这个故事表现了极不健康的宣传牺牲、宣传逆来顺受、宣传自焚殉夫的野蛮风俗的情况,这是耐人寻味的。

在这一部书里,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道德教训,有一个伦理的意义。但是这一个道德教训与故事本身是不是有必然的联系呢?根据我自己的看法,是没有的。当初老百姓创造这些故事的时候,他们可能是想通过一定的故事,说明一定的问题。但是,到了后来,出现在不同的书里的同一个故事,有时候竟然有迥乎不同的伦理的意义。这就说明,道德教训与故事本身是没有必然的联系的,它只是根据编纂者目的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因此,我们现在对这些寓言和童话进行分析,应该根据故事本身,而不应该根据编纂者强加到这些故事上的那些伦理意义。

在这些故事里,印度古代社会上各阶层的人物几乎都出现了:国王、帝师、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商人、农民、法官、苦行者、猎人、渔夫、小偷等等,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但是这还不是本书的特点,本书的特点是,在这些故事里,出现了各种的鸟兽虫鱼:狮子、老虎、大象、猴子、兔子、豹子、豺狼、驴、牛、羊、猫、狗、麻雀、白鸻、乌鸦、猫头鹰、埃及檬、乌龟、蛤蟆、鱼、苍蝇等等都上了场,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这些鸟兽虫鱼,虽然基本上还保留了原有的性格,比如狐狸和豺狼狡猾,驴子愚笨;虽然还没有脱掉鸟兽虫鱼的样子,没有像《西游记》和《聊斋志异》上那样,摇身一变变成了人;可是它们说的话都是人的话,它们的举动是人的举动,而思想感情也都是人的思想感情。因此,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些鸟兽虫鱼实际上就是人的化身,它们的所作所为也就是人类社会里的一些事情。

既然这些鸟兽虫鱼是人的化身,它们的思想感情是人的思想感情,那么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社会里什么样的人的思想感情呢?

这些故事,除了经过文人学士的删改、或者出自他们之手的那一小部分以外,都是长期流行民间的,最初都是口头创作。创作者除了人民以外,不会是什么别的人。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些故事里的鸟兽虫鱼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基本上都是人民大众的思想感情。

谈到什么样的社会,那就牵涉到这些故事产生的时代。从什么时代起,就有了这些寓言和童话,现在很难确说。在公元前6世纪写成的古希腊的《伊索寓言》里,已经有了印度产的故事。这就说明,最老的故事至迟在公元前6世纪已经存在了。《五卷书》的帕荷里维文译本是6世纪译成的,阿拉伯文译本是8世纪译成的,我们现在这个译本所根据的梵文本是1198年编写成的。如果真正有晚出的故事的话,至晚也晚不过12世纪。所以,概括地说,这些寓言和童话都是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里的老百姓创造出来的。

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些故事里的鸟兽虫鱼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基本上是印度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里老百姓的思想感情。

同印度其他一些比较流行的文学作品比较起来,读这些寓言和童话,会让人深刻地感觉到,创造这些故事的人民,对待人生的态度是肯定的,积极的,实事求是的。他们既没有把人生幻想成天堂乐园,也没有把人生看做地狱苦海。人生总难免有一些喜怒哀乐,他们也就实事求是地严肃地对待这一些喜怒哀乐,没有沉湎于毫无止境的无补于实际的幻想,而是努力找出一些办法,使自己过得更好一点,更愉快一点。

这种情况同印度正统哲学所代表的倾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印度正统哲学把人生看成是幻影,像水泡,像电光火花,像影子一样地虚幻。它对待人生的态度是否定的,消极的,想入非非的。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老百姓是实际生产者,他们天天从事生产活动,他们关心生产,关心劳动,关心一切现实的东西;不会有像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有的那种思想感情。

读这些寓言和童话,还令人深刻地感觉到,这里面有不少的素朴的辩证法。第一卷第二十八个故事里的那杜伽说过:“生命本来就是这样子,没有任何东西是一成不变的。”第二卷故事要结束的时候,尸赖拿引用了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