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日记(第3/9页)
(划船的手指着蔓草深处)
客人,你知道西湖上的佳话,
白娘娘是个多情的妖魔。
她为了多情,反而受苦——
爱了个没出息的许仙,她的情夫;
他听信一个和尚,一时的糊涂,
拿一个钵盂,把她妻子的原形罩住。
到今朝已有千把年的光景,
可怜她被镇压在雷峰塔底——
这座残败的古塔,凄凉地,
庄严地,永远在南屏的晚钟声里!
十月一日
前天乘看潮专车到斜桥,同行者有叔永、莎菲、经农、莎菲的先生Ellery,叔永介绍了汪精卫。1918年在南京船里曾经见过他一面,他真是个美男子,可爱!适之说他若是女人一定死心塌地的爱他,他是男子……他也爱他!
精卫的眼睛,圆活而有异光,仿佛有些青色,灵敏而有侠气。马君武也加入我们的团体。到斜桥时适之等已在船上,他和他的表妹及陶知行,一共十人,分两船。中途集在一只船里吃饭,十个人挤在小舱里,满满的臂膀都掉不过来。饭菜是大白肉,粉皮包头鱼,豆腐小白菜,芋艿,大家吃得很快活。精卫闻了黄米香,乐极了。我替曹女士蒸了一个大芋头,大家都笑了。精卫酒量极好,他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的白玫瑰。我们讲了一路的诗,精卫是做旧诗的,但他却不偏执,他说他很知道新诗的好处,但他自己因为不曾感悟到新诗应有的新音节,所以不曾尝试。我同适之约替陆志苇的《渡河》作一篇书评。
我原定请他们看夜潮,看过即开船到硖石,一早吃锦霞馆的羊肉面,再到俞桥去看了枫叶,再乘早车动身各分南北。后来叔永夫妇执意要回去,结果一半落北,一半上南,我被他们拉到杭州去了。
过临平与曹女士看暝色里的山形,黑鳞云里隐现的初星,西天边火饰似的红霞。
楼外楼吃蟹,精卫大外行!
湖心亭畔荡舟看月。
三潭印月闻桂花香。
十月四日
昨天与君励菊农等去常州。乘便游了天宁寺,大殿上有一二百个和尚在礼忏,钟声,磬声,鼓声,佛号声,合成一种宁静的和谐,使我感到异样的意境。走进大殿去,只闻着极浓馥的檀香,青色的氤氲,一直上腾到三世佛的面前,又是一种庄严而和蔼,静定的境界。
十月五日
方才从君励处吃蟹回来,路上买得两本有趣的旧书,一是Mark Twin的Is Shakespear Dead?一是Sidney Lanier的Music and Poetry,虽旧,却都是初版,不易得到的。
早上同裕卿到吴淞去吊君革,听了他出现的奇迹,今天我对人便讲,也己写信去告诉爸妈。这实在是太离奇了,难道最下等的迷信会有根据的吗?纸衣,纸锭,经忏,寿限……这话真是太渺茫了。我已经约定君革的母亲,他的阴灵回家时,我要去会他。君励亦愿意去看个究竟。
今天与振飞在一枝香吃饭,谈法国文学颇畅,振飞真是个“风雅的生意人”。
十月九日
前天在常州车站上渡桥时,西天正染着我最爱的嫩青与嫩黄的和色,一颗铄亮的初星从一块云斑里爬了出来,我失声大叫好景。菊农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好色是真的。最初还带几分勉强,现在看的更锐敏,欣赏也更自然了。今夜我为眼怕光,拿一张红油光纸来把电灯包了,光线恬静得多。在这微红的灯光里,烟卷烧着的一头,吸时的闪光,发出一痕极艳的青光,像磷。
十月十一日
方才从美丽川回来,今夜叔永夫妇请客,有适之,经农,擘黄,云五,梦旦,君武,振飞,精卫不曾来,君励闯席。君励初见莎菲,大倾倒,顷与散步时热忱犹溢,尊为有“内心生活”者,适之不禁狂笑。君武大怪精卫从政,忧其必毁。
午间东荪借君励处请客,有适之菊农筑山等。与菊偃卧草地上朗诵斐德的“诗论”,与哈代的诗。
午后为适之拉去沧州别墅闲谈,看他的烟霞杂诗,问尚有匿而不宣者否,适之赧然曰有,然未敢宣,以有所顾忌。“努力”已决停版,拟改组,大体略似规复“新青年”,因仲甫又复拉拢,老同志散而复聚亦佳。适之问我“冒险”事,云得自可恃来源,大约梦也。
秋白亦来,彼病肺已证实,而旦夕劳作不能休,可悯。适之翻示沫若新作小诗,陈义体格词采皆见竭蹶,岂“女神”之遂永逝?
与适之经农,步行去民厚里一二一号访沫若,久觅始得其居。沫若自应门,手抱襁褓儿,跣足,敞服(旧学生服)状殊憔悴,然广额宽颐,怡和可识。入门时有客在,中有田汉,亦抱小儿,转顾间已出门引去,仅记其面狭长。沫若居至隘,陈设亦杂,小孩羼杂其间,倾跌须父抚慰,涕泗亦须父揩拭,皆不能说华语。厨下木屐声卓卓可闻,大约即其日妇。坐定寒暄己,仿吾亦下楼,殊不话谈,适之虽勉寻话端以济枯窘,而主客间似有冰结,移时不涣。沫若时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