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全集:第六卷(第6/8页)

一队的褴褛,好比个走马的灯儿,

转了过来,又转了过去,又过来了,

有中年妇,有女孩小,有婆婆老,

还有夹在人堆里趁热闹的黄狗几条。

编者按:该诗原收入《志摩的诗》初印本,民国十七年八月新月书店重印本为志摩先生删去。

哀曼殊斐尔

我昨夜梦入幽谷,

听子规在百合丛中泣血,

我昨夜梦登高峰,

见一颗光明泪自天坠落。

古罗马的郊外有座墓园,

静偃着百年前客殇的诗骸;

百年后海岱士黑辇的车轮,

又喧响在芳丹卜罗的青林边。

说宇宙是无情的机械,

为甚明灯似的理想闪耀在前?

说造化是真美善之表现,

为甚五彩虹不常住天边?

我与你虽仅一度相见——

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

谁能信你那仙姿灵态,

竟已朝雾似的永别人间?

非也!生命只是个实体的幻梦:

美丽的灵魂,永承上帝的爱宠;

三十年小住,只似昙花之偶现,

泪花里我想见你笑归仙宫。

你记否伦敦约言,曼殊斐尔!

今夏再见于琴妮湖之边;

琴妮湖永抱着白朗矶的雪影,

此日我怅望云天,泪下点点!

我当年初临生命的消息,

梦也似的骤感恋爱之庄严;

生命的觉悟是爱之成年,

我今又因死而感生与恋之涯沿!

因情是掼不破的纯晶,

爱是实现生命之唯一途径:

死是座伟秘的洪炉,此中

凝炼万象所从来之神明。

我哀思焉能电花似的飞骋,

感动你在天日遥远的灵魂?

我洒泪向风也遥送,

问何时能戡破生死之门?

编者按:该诗原收入《志摩的诗》初印本,民国十七年八月新月书店重印本为志摩先生删去。

海边的梦(一)

“独自一个人儿在海边踽踽的徘徊,

遥遥的看那海天一角,斑斓的霞彩,

使我悠然想到我的情人现在哪儿在?

若有所待?

为何她也不到这儿来?

于是痴立在海边许多时,

在沙滩上写了无数的相思字。”

“或者我与我的情人在海边散步,

步儿的徐徐,低低的私语,

同来同去——

偶回首看双双的脚印一步一趋,

则我们当忘不了来时的路,

于是缓缓的唱一曲海边的恋歌,

拍着手相歌相和。”

“我在此海边不可以久留,

我与我的情人紧紧地手携着手,

天长地久——

一跳跳入海心,我们的死尸已腐朽,

但我们这两颗心还有,

于是将这两颗心同群星一起挂在天上,

放射着人间伟大的爱的光芒。”

“夕阳已沉沉的向西方落下,

这黄昏的美,美到不可描画,

飘泊天涯——

我遥望那海天一角是我家,

在这时候若有恋恋难舍,

于是想到我的情人,还记得昔时曾携手处,

如今教我向谁诉相思苦?苦!”

海边的梦(二)

我独自在海边徘徊,

遥望着天边的霞彩,

我想起了我的爱,

不知她这时候何在?

我在这儿等待——

她为什么不来?

我独自在海边发痴——

沙滩里平添了无数的相思字。

假如他在这儿伴着我,

在这寂寥的海边散步,

海鸥声里,

听私语喁喁,

浅沙滩里,

印交错的脚踪;

我唱一曲海边的恋歌,

爱,你幽幽的低着嗓儿和!

这海边还不是你我的家,

你看那边鲜血似的晚霞;

我们要寻死,

我们交抱着往波心里跳,

绝灭了这皮囊,

好叫你我的恋魂悠久的逍遥。

这时候的新来的双星挂上天堂,

放射着不磨灭的爱的光芒。

夕阳已在沉沉的淡化,

这黄昏的美,

有谁能描画?

莽莽的天涯,

那里是我的家,

那里是我的家?

爱人呀,我这般的想着你,

你那里可也有丝毫的牵挂?

周灵均先生这首诗寄到的时候,志摩正在我那里。我说这首诗里有几个意象极超脱新颖,造语也隽永可喜,只是有些字似乎用得不大当的。“痴立在海边许多时,在沙滩上写了无数的相思字”这是一般白话诗中少有的佳句,“于是”两字却加得不好了。周先生每节都用“于是”收束,实在是失策。又如“则我们当忘不了来时的路”,用一“则“字起,也觉着减色。因此我问志摩为什么不改动几个字。志摩当时答应了,可是半点钟后,他给我看的,不是他的改本,却是他用周先生的意思自己做的一首诗。结果是很不相同了,谁见了都能觉察出志摩的腔调来。从用字造句方面看,志摩的实在比原诗强。就拿第一句说吧,“独自一个人儿在海边踽踽的徘徊”,又是“独自”,又是“一个人”,又是“踽踽的”,三个形容词只说了同样的一层意思,比志摩的“我独自在海边徘徊”反而力量轻得多,可是,周先生原诗有一种缠绵凄凉的情调,与诗中的意象是一致的,我觉得志摩的另作本却没有充分的表现出来。这两首诗在我的抽屉内搁了有两个月了,现在方才拿来发表,实在对不起周先生及志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