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第2/3页)

前些日子,一个编辑向我递交辞呈,准备创业。辞职信写得比特稿还长。他在《智族GQ》工作六年,是最优秀的编辑之一。六年前刚到杂志社的时候,还是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大学生,六年的时间,“杂志工作让我变了一个人,改变了我对世界和自己身体的认识,让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自信和开阔”。

我不能说只有《智族GQ》才能帮助他完成这样的成长,但一本好杂志,拥有纯良的品性和价值观,对一个年轻人格的塑造确实大有裨益。最后有句话很打动我:“我的决定,并不取决于想拥有一份更好的工作,而取决于我希望成为怎样的人。”

这是我最欣赏的品质。人是衡量万物的尺度,是我们任何行为的出发点和归宿。从最早的实习、校对、跟版,到编辑小文章、版块,写报道,做专题,再到尝试数字平台产品、带领小团队、接触管理、规划新媒体格局……很荣幸GQ帮助这个编辑完成了职业生涯的初期成长。在他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些变化和结果,不是所谓成功,而是思想和人格的初现——在我看来,这比把一个公司做上市更重要。拥有过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我怎么会忧伤?

私下揣度,现在的创业公司,更有可能培养出人的狼性,培养出丛林竞争的胜利者,再难有类似杂志社这样属性的社会单元,给人以从容均衡、自由发展的机会了。

杂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在纸质杂志时代行将结束的时候,我们可以坦然大方地清理一下它的遗产。它没有报纸,网络那样新鲜和速朽,也不像书籍那样艰深沉重,它是对生活全面、均衡、浅尝辄止的观察和考量。在《把物质性和精神性统一在人性之下》里,我简单涉及过这个话题:智识、情怀、懂得美和欲望、强烈的精神性、体面的物质感、更完整的世界观——杂志培养不出这样深刻极端的人——“不偏不倚,无过不及”,它是媒体里面的“中庸主义”者。

在现代社会,这是一份难得的性情遗产。互联网时代,纸质杂志的内容构成和生产方式已然衰落,但杂志这个概念,及其存在方式,会不会凤凰涅槃,重获新生?

和报纸、书籍、网络媒体相比较,杂志是最强调价值观和品牌理念的媒体。这种熔铸在产品血液里的基因,与互联网和商业结合,也许能激发出强大的生产力。

我们已经告别了单媒体时代,杂志不再,但它的物品构成、信息组织方式、制作标准依然存在。与互联网结合,杂志很可能由平面印刷媒体,走向杂物、杂器、杂体、杂商,以集群方式更深刻地影响我们的生活,现在不是已经有实体、电商、印刷一体,以“立体杂志”为标榜的新概念了吗?而它的创建者,正是以往的杂志从业者——他们对社会现实有敏锐的洞悉和认知,生产过品质优异的文字和图片,严谨苛刻地对待每一根线条和色彩,顽强固执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理念。作为一种标准,这样的品行会延伸到他们生产的服装、食品、书店、视频、农产品和任何他们可能进入的行业。名堂,世相,一刻,春播,一条,农匠……这些初露端倪的互联网生活方式品牌,其核心力量和理念,都是杂志下的蛋。杂志不再,但杂志的理念、标准和人力资源尚在,我们确实不应该忧伤。

杂志的起落,是这个时代的一个隐喻。它既准确有力、简单有效地构建这个时代的模样,又模糊暧昧,让你体会到没告诉你的更多,它是引导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桥梁,但不是世界本身。世界本身更加辽阔。

六七年前,我办公室来了一个小朋友。他来自山西太原,刚刚高中毕业,把《论语》翻成英文,他说看了两年我在《时尚先生》写的卷首语,“影响了我的人生方向”(请原谅这个直接引语),为此高中毕业决定来北京读书,考到中国人民大学。

读了两年,又去英国伦敦读帝国理工,先是读工程,不喜欢,我建议他转到金融。两年前毕业,回国到国家开发银行。上个月告诉我,他已经离开国开行,报名到四川郫县某个乡村做志愿者,帮助当地农村开发农业项目……

去年底我们吃过一次饭,他跟我讲到在国开行的苦恼。同事都是受过很好教育,有家庭背景的孩子,竞争太激烈。我对他说,不要急于加入竞争,竞争难免让你将自己放置于和他人的对比之中,影响自我评定。竞争的标准一定是主流价值体系,如果被其捆绑,受其左右,就会影响你的价值观,应该自觉与主流体系保持理性的距离,在一个更长远和开阔的坐标系里选择自己的道路,这才是自我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