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七则)(第3/10页)

《任诞篇》第一条竹林七贤,《杨勇笺注》引一九四九年八月十六日新加坡文史副刊陈寅恪的话:“所谓‘竹林’,盖取义于内典(Lenuvena),非其地真有此竹林,而七贤游其下也。《水经注》引竹林古迹,乃后人附会之说,不足信。”杨勇先生说:“陈说有见。”吾意亦云然。Lenuvena一字,系误植,应做Venuvana,梵文竹林之意,即竹林精舍,或竹林寺。按七贤年龄相差很多,山涛与王戎、阮咸相差几乎三十岁,阮籍与王戎、阮咸亦相差二十多岁。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其事可疑。马译之脚注亦论及此事之是否信实,唯未提起陈寅恪之见解,不知何故。

《假谲篇》第三条刘注“操题其主者,背以徇曰:‘行小斛,盗军谷’遂斩之。”标点系据杨勇先生校笺。马译为:So Tsao pointed out his mess officer,and behind his back circulated the rumor:“Using a small humeasure,he robbed the army's treasure,”whereupon he had him decapitated.按原文标点疑有误。“题其主者,背以徇曰:行小斛,盗军谷”,疑“主者”下不宜有逗点。原文之意似是曹操在主其事者的背上标写了六个字“行小斛,盗军谷”,徇是巡行宣告,亦即是于游行示众之后斩之。这样解释不知是否。马译根据校笺的标点,似牵强。

《任诞篇》第十五条,注引竹林七贤论曰:“咸既追婢,于是世议纷然:自魏末沉沦闾巷,逮晋咸宁中始登王途。”文字很明显,是说阮咸穿着孝服骑驴追婢,并载而还,大悖礼法,于是大家纷纷议论,加以指斥,因此阮咸在魏末只能混迹于市井,到了晋咸宁中才得做官。马译似是会错了意,把“世议”当作了句主,说:contemporary discussions...were hushed up and relegated to back alleys. By the middle of Hsie ning...they began again to mount theking's highways.这显然是马先生一时大意了。

《栖逸篇》第七条:“孔车骑少有嘉遁意,年四十余,始应安东命。”

马译“始应安东命”为answered the summons of the General pacifying the East,Ss U-ma Jui(later Emperor of yuan)。按司马睿乃琅琊王,后为元帝,不闻其曾为安东大将军。附录司马睿条(页五六七)谓东安王司马繇乃其叔。东安是否为安东之误?八王之乱的时代,人物众多,头绪纷繁,令人如坠云里雾中,此其一例也。

《言语篇》第五十九条:“初,荧惑入太微……”何谓荧惑,何谓太微,刘注杨笺均未加解释。马译交代得十分清楚。荧惑是火星,太微是帝座,当时火星入帝座是在三七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至十二月二十二日之间。在脚注中说明火星入帝座为凶兆,复引证若干作者的研究资料。对天文星相一窍不通的人,读之当如开茅塞。译者嘉惠学人,类此者不胜枚举。

关于固有名词如人名地方,自然以国语发音为准是比较妥当的事。马瑞志先生生于保定,于国语发音应无问题。唯亦有若干偏差,例如第五页“河津”译为Hoching,津清不分,第二九三页上虞之上字译为Shan,善上不分,像是江南人的口音。诸如此类之处甚多。

本文之作不在寻疵指瑕,无非是要赞扬此书之成就。翻阅所及,偶摅鄙见,以为商榷。全书是用打字机打的,虽然也有一些疏误之处,但是打得那么整齐匀净,实在可佩之至。

二、《西方的典籍》

赫琴斯(Robert M. Hutchins,1899—1977)是美国学术界的一位奇才,三十岁的时候就任芝加哥大学校长,名震一时。他不满意于当时教育界之过度偏重专门知识,而疏忽了对于传统文化之一般的了解,所以他大力提倡“自由教育”。实际上他是继承英国十九世纪后半之人文主义的正统思想,不过他具有更开明更实际的眼光。他在一九五一年编竣了一部大书—《西方的典籍》(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翌年由大英百科全书出版公司出版。这一部书是他实现他的“自由教育”的工具。在他以前,《哈佛的古典丛书》(Harvard Classics),即俗称《五英尺书架》,也是出自同样的用意。后来居上,这一部《西方的典籍》似乎是更有实用价值。

书凡五十四卷,第一卷是导言,述编纂大意,第二卷三卷是索引性质。从第四卷起是典籍本身,包括七十四个作家,完整的作品四百四十三种(节录的作品不计)。各卷的封面装订颜色不同,黄色的是文学类,蓝色的是历史、政治、经济、法律类,绿色的是天文、物理、化学、生物、心理类,红色的是哲学、宗教类。这只是大概的分类,其中很多作品是不专属于某一类的。这一套大书包括了西方两千五百年来的文化思想的精华。编者的意思不是要复古,不是要人钻故纸堆,是要人认识传统,是要人了解过去文化思想之来龙去脉,是要人借以培养其运用思维的方法,从而建立其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文化思想乃由于不断地累积而成,欲面对现实则必须了解过去。读古书,读典籍,是认识传统之最好的方法。这部书的范围是到一九〇〇年为止。不是说二十世纪没有伟大的著作,是我们在自己这个时代中尚难取得历史的透视作取舍衡量的标准。科学作品在这套书中占相当重的分量,可能其中资料由现代眼光看来已非新奇,但在科学思想发展过程中仍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