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人生(第4/5页)

她常觉得自己是个“情感垃圾桶”,朋友们的感情纠葛都喜欢找她倾诉。

她就一个人,“莫名其妙”的个人状况让朋友们倒起“垃圾”来没了障碍,不像别人家有老有小不方便。

比翼双飞的美好也是她心里羡慕的画面。但“垃圾桶”当久了,情变之事听多了,她就不愿意把自己的感情跟别人分享,但又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会不会被别人分享。她不想像那些女朋友一样,为了孩子和家产,在那里无奈和忍耐;也不想像那些离了婚的朋友一样,在情感深处留下一道疤。

她坚持在情感世界里追求完美。然而,时间、地点还有当时的感觉,缘分这东西往往莫名其妙。这让她觉得朋友比恋人更值得珍惜,恋人比丈夫更值得怀念。她害怕面对伤痛,也不喜欢应付麻烦。她能自食其力,能照顾家人,她不需要像有些女人那样去找“饭票”过日子。在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的时候,她宁愿不选择,即使一辈子单身,她也不怕。现在的小孩又有几个能为父母养老的呢?她可以赚够养老金,找个医生、护士都比较好的养老院住进去。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在知道她单身时眼睛里会冒出异样,她又没伤害谁。她选择的只是——宁愿没幸福,也不愿有痛苦。

她从不约朋友们出来玩。电话过去,人家是陪自己还是陪家人呢?她不想给别人带来困扰。但如果朋友约她出来玩,只要手头没有急着赶的活儿,她便会欣然应允。

疲惫时,她就在楼上卧室的电脑里玩“连连看”,那是一种费眼力的电脑游戏,在若干种不同纹案、色彩的方块中找到相同的,直线消掉。为什么要在很累的时候还玩很累的游戏?她也不知道。

清闲时,她喜欢独自去爬山。在山顶大口地呼吸,然后采几把山坡上的野花,回来种到院子里。在她儿时的记忆里,这是座被烟雾笼罩的城市,粉尘飘浮在空中,街上到处是煤灰渣,雨也是黑色的。人们说这里是“泥与火的世界”,瓷器使这里成名,这里在几百年前就成为中国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这几年液化气窑代替了传统的煤窑和柴窑,房地产项目代替了林立的烟囱,天空越来越透明了,环境也越来越好。

徒弟都是小姑娘,亲戚朋友介绍来的。他们觉得一个女人关在房间里画瓷器,又能买房又能买车,自己的小孩跟着她应该是不错。

她并不要求女孩们有多少天赋,但她要求她们要有一种虔诚的工作态度。她告诉她们画瓷器的生活是简单而艰辛的,必须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基础训练和长时间的积累,才能见到一点点成就。她要求她们画瓷器时,不要吃东西,不要聊天。吃东西,东西可能会粘上去,瓷器烧出来就会缩釉,而聊天会让心不专一,所以要学会安静。

她知道在景德镇收徒是能赚钱的,每个徒弟收10000元学费是行价,她身边的朋友都收。她没要这些姑娘一分钱,她知道她们的家境。出师前画的东西归师傅,这个行规在她这儿也免了,只要东西画得好,够得上低标准行货需求,她就给她们发工资。

她告诉她们新笔用完不要马上洗,因为它们还很松,得用青花料把它们粘粘,让它们更融洽;她告诉她们笔细时可画花鸟,笔粗了可画石头,任何东西都要物尽其用;她告诉她们青花料用发过酵的茶叶水调能增加黏稠度,画起来比用清水调的更加柔顺;她教她们如何领悟古人的气息,如何表达虚而不弱,实而不死,干而不燥,湿而不泡;她教她们如何起笔、落笔、转折,教她们如何分水,如何掌握料性……

即便这样,徒弟们还是不断地让她失望。她让徒弟们来了先泡茶,徒弟就来了先泡茶。一次,她把茶刚泡好,一个徒弟就看也不看把茶倒掉重泡了,她问:“刚泡好的茶为什么要倒掉重泡?”徒弟说:“我怎么知道是新茶还是旧茶。”她无语了,冷热水都分不清,茶叶立在水里都看不见,这还让她说什么呢?

别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这些家境并不富裕的孩子,却什么家务都不会。茶不会泡,地不会拖,抹布不会洗……她们甚至以得意的语气告诉她,内衣裤都是妈妈帮着洗的。

徒弟们陆续走了。有些是自己走的,有些是她劝退的。耐心她有,但她忍不了姑娘们打碎瓷器时的那种态度。瓷器她也不小心打碎过,但那些被粗心打碎的瓷器会让她心痛,会让她加倍小心。而这些姑娘们打碎了东西,眼睛都不眨,眼神里也见不到丝毫的难过和愧疚。

有人说她过分,说她不该为点小事就赶走徒弟。但她说,不懂得珍惜的人不适合做瓷器,心不在就不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