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

这个叫邢诒前的男人,四方脸,浓眉大眼,身材结实,看上去像一个叫做黄日华的香港电影明星。他躺在长木椅上,只穿了一条短裤。

6月的海南,热气腾腾。无风的时候,即使待着不动,十分钟,衣裤也会被争相冒出的汗水浸湿。

旁边是一张和椅子一样长的木桌。桌上放着手机、万宝路香烟和一壶没有加糖和奶的咖啡。时不时,邢诒前会坐起身点上一支烟,喝一大口咖啡,然后接着躺下。他喜欢那种浓烈的味道。我则以同样的姿势躺在桌子另一侧的木椅上。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就这样躺着聊天。

在海南文昌,邢诒前是名人。就像他家乡的名字一样——东路镇,名人山村。

邢诒前在这里创建了中国第一个私人鸟类自然保护区——名人山鸟类自然保护区。

《一贫如洗的亿万富翁》、《鸟类保护区让他十年散尽家财》、《刑诒前的梦与惑》……邢诒前的保护区让媒体做足了文章,只是读读这些标题,就很容易发现为什么会有一拨拨的记者来到祖国最南端的这个岛上。

海南文昌,著名侨乡。1956年邢诒前出生在这里。侨乡通常是历史上贫穷的地方,人们习惯了漂洋过海,外出谋生。邢诒前是在1979年跟随父亲去的香港,那年他23岁。

他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坐双层巴士。父亲带着他们一家六口穿过繁华的城市,来到一个叫做“土瓜湾”的地方,在一栋破旧的楼房里,一间30平方米的小屋成了他们的新家。第二天,邢诒前当上了香港建筑工地的搬运工,此后一年,白天,他拼命打工挣钱;晚上,他躺在客厅的躺椅上,思念自己美丽的家乡。简单粗糙的体力活有时让他觉得缺少尊严,但他依然信心十足,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便能衣锦还乡。他是香港人了。

熟悉香港后,邢诒前开始往返于广州和香港之间。两个塞满牛仔裤或是小日用品的大帆布包,是他进入内地时的行李。这是他的进出口生意。到了1982年,为了落脚方便,邢诒前看中了深圳南洋大厦的一套十来万的小房子,他说服母亲借给他2万港元付了首期,自己负担月供。三年后,运气来了。这个落脚的地方,涨到了40多万港元。他将房子卖了,净赚30万港元。

邢诒前把自己的“第一桶金”带回海南,在琼山县开了家服装厂,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20世纪90年代初,三十多岁的邢诒前成了身家200万的香港商人。1992年,运气又来了。他让厂里的人给政府写报告,打算在服装厂附近要4亩土地,建座职工宿舍楼。几天后,工作人员拿来土地批文请他过目。

他一看,顿时呆住了。

下属把“4亩”听成了“10亩”。邢诒前只得花60多万元,买下了这10亩地。

1992年的海南,报纸上整天都是公开竞买的消息,地价噌噌噌地往上蹿,一天一个价。他刚刚到手的10亩土地,几个月后,价格翻了50倍。职工宿舍楼显然不用盖了,他处理掉服装厂,成立海南怡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和那个时候的“弄潮儿”一样,投身了房地产。他做的第一栋大楼,赚了5000万。

如果把房产、汽车、土地、别墅都卖掉,1993年,他的身价是2亿元人民币,也就是人们说的亿万富翁。这是他的助手帮他算的。助手劝他将资产变成现金,到国外名牌大学念上几年书,回来再想干什么干什么。

这种想法是自私的,他觉得。

有钱了,得造福家乡。

他回到老家。给乡政府捐汽车,给村里修水塔,装电线和自来水管,将布料、衣服甚至电视机分送给各家各户……

“向邢诒前借钱,比去银行取钱还容易,因为不用排队。”这是当时传到他亲叔叔耳朵里的一句话。这些年来,他投入各种公益事业共计70万元左右。随手借出去的钱,也有200多万元。

当然,仅是大规模的公益事业是很难让人一贫如洗的。让邢诒前千金散尽的是他儿时的梦想。

小时候,他的家乡树多、鸟多,像个世外桃源。多年后,在他真的衣锦还乡时,他发现,儿时嬉戏其间的白鹭湖已成了一潭毫无灵气的死水。远处,浓荫蔽日的森林正在日渐萎缩。天空中,鸟群早已不知去向。没有鸟声的地方是没有生机的,他不想让乡亲们再去砍树卖钱,他开始向政府申请白鹭湖边的一片2000亩的荒岛。他要建一个鸟类自然保护区,把鸟招回来。他要恢复自己儿时的“天堂”,因为他是“老板前”。

1997年,文昌市市政府批准邢诒前创办的名人山鸟类自然保护区为市级保护区,面积3.26万亩,覆盖22个自然村的1500多户人家。

无底洞开始了。

保护区建立后,其间的树木仍归农民个人所有。砍树,这本该由政府部门来管的事,他却决定自己掏钱来管。哪里有人砍树,他就去哪里,把树买下来,让树在原地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