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战争(第3/4页)

“你说这难道不是社会的悲哀吗?”他试图通过更大声量的反问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你知道我的烦恼有多大吗?关心、感动、理解、支持我的,给我打电话,写信的都是普通人,而真正能改变环境的富人却是在破坏和掠夺。我是一个想到、说到并做到的人,但在现在的富人眼中,我却是失败者,是一个笑话。一些外地自愿者来这里帮我干活,你说,我对得起他们吗?我面对他们,能不感到惭愧吗?他们在这里没有物质上的奖赏,也没有精神的奖赏,我想给他们这些,可我给不了他们,看到他们每天默默无闻的样子,我心里更加难受。”

“只要喝二两酒,我就开始说真话。”他开始兴奋起来,让他的脸变得越来越红的是北京产的“牛栏山二锅头”。

他说,不能再让自己镇定下来了。他想要说什么就说什么。

没事儿的时候,邢诒前喜欢到周围的村子里走走。村子里很安静,古树参天蔽日,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学习了,路边放牛养猪的都是老人,只剩下老人。他常来看看他们,让他们知道,他“老板前”还在这里。

只要他进村,老人们黝黑的脸就会变得生动起来。他们都会主动从屋里出来跟他说说话。

环保主义者/晏礼中摄

他们记得“老板前”的好。

员工也都记得他的好,尽管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时常横眉立目地大声叫喊。但十多年来,“老板前”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老板前”是好人。所有人都喜欢他做的事,除了他最亲的人。

这几年,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面对父亲和妻子的抱怨和责骂了。但他不会忘记那一次。他从香港返回“保护区”,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手机响了,是妻子从香港打来的。他把车停到路边。他听到她在电话那边号啕大哭。他听到一声从未听过的号叫,从灵魂深处迸发的歇斯底里的号叫。她绝望了,因为他离开时,悄悄拿走了她300元港币。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似乎要永远改变了。果然,为了自己和3个孩子每个月在香港1.5~2万港元的生活费,这个曾经的亿万富翁的太太在餐馆洗了四年盘子。她希望丈夫从来没建过什么保护区。

还有,就是父亲。谁都不想伤害自己父母的情感,他也不想。电视台把父亲请去采访。父亲在电视里骂他是不孝之子,这让他很难过。

“我父亲在电视里哭,难道是我喜欢的吗?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伤他的心,可电视台为什么把我父亲哭的镜头拍得那么长?”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睛已经红红的。他攥紧拳头,咚咚地敲打着桌子,愤愤然地说:“说不好听的,电视台这是玩弄人性。”

他曾给文昌市的市长写了一封信。信里,他写道:“自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各方面欠我的款项,总共有数百万元之多。几百万元的沉淀在我的事业遭受了挫折的今天,足以使小企业一蹶不振了。”

市长批示说:“对事业的执著追求,难能可贵。困难是暂时的……”

有时,文昌市甚至海南省的官员,也会来这里参观他所干的这个“大事业”。他们会说一些鼓励的话,给他授予一些“爱琼赤子”、“福造楷模”、“文昌市特别荣誉市民”的称号。学生们也会不时地由学校组织过来参观,因为这里已经是“青少年环境保护教育基地”。

不久前,他寻思,应该利用这地方赚些钱了,因为好多人都在批评他没有让这里形成良性循环。他开始在湖边一片风景最好的区域搭建餐馆、吧台、茶楼,还像其他的度假村那样建起小木屋,那是他亲自设计的。

一切妥当,他开始找人散发简易的“名人山庄度假村”宣传单。

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城里人不怎么愿意来,来也只是零星的一天半日的租住。他们觉得这里的娱乐项目太少。好在周围村子里的乡亲们不嫌娱乐项目少,他们喜欢这地方,喜欢“老板前”和“老板前”供应的啤酒。越来越多的乡亲喜欢聚在“老板前”的林子里整晚神聊,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吵打起来。

生意走向红火的时候,“老板前”决定把啤酒园关了。他不想赚自己乡亲的钱。他也不想看到同乡们酒瓶见底后吵闹的样子,尽管他有时候也会这样。

他得为这片保护区另谋生存之道。

他给政府打了报告,计划利用保护区内特有的热带自然景观和奇异的人文景观,将保护区开发成一个融生态文明示范村、自然保护区、旅游度假区为一体的大型万亩乡村公园。他要把这十几年的心血延续下去。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政府给他拨了20万元表示支持。这点钱也许在原来并不算什么,而现在,便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