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人，我是我：善行堂

山本善行是那种让人觉得很亲切的老头。总戴一顶小帽，坐在小书店深处的柜台里，侧身读一册书，阅读在他那里好像不是过于严肃执着的事。凡有人走过门前，他都会抬头看一眼，温和友好的表情底下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嬉皮。他似无意做一位隐匿书堆的高人，明亮的店堂，敞开的柜台，木格门内流泻的音乐，都是友好、愿与人交流的姿态。

京都不同街区都有明显不同的空气，住久了感觉越发清晰。比如哲学之道一路过来，南禅寺的深静，永观堂的红叶，大丰神社的野趣，法然院的苍苔，银阁寺的墙垣，虽然白天也是喧嚣的景点，而底子里仍有一种外人无法介入、影响的节奏。就像西田几多郎在哲学之道留下的歌碑：人是人，我是我。总之，吾行吾道也。

从银阁寺山门前一路下来到白川路与今出川路的交叉口，这一带聚集了些有趣的人家。比如某姐妹收养了许多猫，又自己设计了许多猫的图案，烧出瓷器，做了各种玩意儿售卖。比如某家青年喜欢做咖喱饭，就将自己厨房辟出来，开了间家庭咖喱饭馆。再说旧书店，沿白川路往北有银林堂，店里一半卖新杂志、文具，一半卖旧书。沿今出川通往西有竹冈书店，再就是善行堂——一家很年轻的旧书店，2009年7月刚开张，门窗、书架都是崭新的。那时候我正住在净土寺西田町，出门几步就到善行堂。店门口百元特卖架的书相当不错，一点都不敷衍。店内靠墙有两排不高的书架，中间一小排全是岩波文库，另有一排是各种趣味奇特的单行本。

善行堂门脸（庄方摄影）

店主山本善行生于1956年，大阪人，关西大学文学系毕业，喜好诗歌、音乐、电影，游走书丛。他说在京都这么久，喜欢的旧书店有很多，福田屋，紫阳书院，银林堂，中井书房，水明洞……也见证了不少书店关张倒闭的寂寞。终于有一天，自己也决定开一家完全按照自己心意来的书店。他还是关西地区旧书爱好者同人杂志《sumus》的代表者，编过一些冷门的诗集、文集，自己也写书，评价最好的是《旧书泪与笑的日记》。《sumus》成员有冈崎武志、林哲夫、扉野良人等。林哲夫是画家、随笔作家，毕业于武藏野美术大学，曾游学欧洲各地，目前定居京都。他在关西地区颇有影响，常在神户举办个人画展。

善行堂散发着浓郁的《sumus》的气息，自由，小众，悠闲，专注。店里绝看不到平常旧书店常见的某某文学套书、某大部头辞典或某画册全集。文库本占了主要部分，余下大约有文学、艺术、绘本、杂志几类。他喜欢小津安二郎，因而店里收了许多关于小津的书籍。他喜欢民俗学，所以柳田国男、折口信夫、南方熊楠的书在店里也随处可见。去年他新编了一本《上林晓杰作小说集》。上林晓是昭和时代的私小说家，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妻子因精神病住院后，他写了几篇相关题材的小说，最有名的是《在圣约翰医院》，写照顾重病妻子的事。书做得朴素精致，很有明治、昭和时代单行本的风格。不过还是有批评认为页边距太大，过于追求排版、设计，冲淡了阅读本身的意义。山本善行相当淡然：“我很固执地追求个人趣味，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会很不喜欢，这也是自然的事。”据说此书卖得相当不错，不出半年库房只剩两百余本。“安心了。”山本一时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又立刻自矜道，“本来也是好书。”

他写过一本《关西赤贫古本道》，都是短小的随笔。他乐于在百元特价书摊淘书，爱好搜集旧杂志和绝版文库本。“百元书摊里大多是些让人提不起兴趣的书，不过就在这里头，往往混着一两本不可思议的好书。”“在百元书区闲逛，看到完全不熟的作者写的书，翻一翻觉得有意思。反正就一百块，买了吧。如果以后发现那果然是一位有意思的作家，就是奇特的邂逅了。”“我逛旧书店的百元书区快有五十年了，每天都去。这是一个人发现新资料的好地方，虽只是方寸之地，却有纵深的世界。”

如果有什么市面上找不到的偏门书，也可以到善行堂去问问。主人的搜书关系网很厉害，说不定隔几天就联系你，说某某书找到了，你可以到店里来看看。他对网络购书不是特别信任，总觉得书还是要亲眼看到，亲手抚摸，才能决定买不买，因此对顾客找书的要求也格外上心。他在书籍装帧、藏书票设计方面也有研究，店里出售的书品相都很好。他不喜欢太旧的、翻开就扑着灰尘的书：“古本不是单纯的旧书，而应有鲜活的生命力。比如你在某某店买了本纸张窸窸窣窣的书，抖一抖全是灰，阅读快感该打多少折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