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汉文者,皆为同胞:紫阳书院(第2/3页)

紫阳书院的图书虽然稍贵,但品相较之别家都略好,镰仓先生还给不少书精心包了塑封

关于镰仓先生写的论文,我也读过两篇,刊在汲古书院编纂的《汲古》上,的确当得起辛德勇先生的赞语。一篇是《关于整版无刊记本〈长恨歌传·长恨歌·琵琶行·野马台〉》,考辨和刻《长恨歌传》诸版本,判断其收藏的整版无刊记《歌行诗》为日本最古老的刻本,对比甚详。另一篇是《〈太平记〉书名之由来》,罗列诸家学说,参阅各种版本,逐一分析,力求完备,并据庆长十四年(1609)刊古活字版《太平记》卷四十末跋文记载,断定太平之名来自《大学》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紫阳书院摆出来的古籍多清刻本、民国石印本,偶有明刻本、和刻本、朝鲜本。稀见的版本一般堆叠在柜台内。镰仓称到店里来的顶多也就买买普通文库本、单行本,专门来找线装书的非常少,泰半是这边的中国留学生或来访书的中国学者。他对中国的古籍行情也相当精熟,日常总开着孔夫子的网页,很关注嘉德、翰海、佳士得等拍卖公司展出的古籍,购入不少图录。“有些书没机缘遇到,看一眼图录也很满足。”

镰仓先生长日隐于柜台深处看书,这是他新得的《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近来常翻阅

镰仓先生很爱《文选》,收藏了诸种版本。他自学中文,交流虽有限,但阅读能力很强,发音亦准确,随手翻开一册中文书,大半都读得出。他二十岁出头开始接触古籍,开旧书店不过是为糊口,所得尽数用来淘买古籍。凡遇钟情者,费尽周折也要入手,把玩阅读,不忍转售,最终尽入私箧。日与古籍为伍,对某书年代、卷数、汉和朝鲜版本异同、何种最善,都有研究,如数家珍。镰仓夫人麻里出身福井,性情极温厚,虽知经营不易,也竭力支持先生的爱好。

和同学聊起来,都说这家书店虽有好书,但店主神秘冷淡,很难接近。某位师兄说,某日过去,镰仓先生突然拿了些影印的书页与他看,有朝鲜本、元刻本、明刻本、清刻本、和刻本,都是他的收藏,请他品鉴。我这位师兄吓了一跳,见主人比平时热情许多倍,大概是沉浸在得书的喜悦中,便赞了几句好。主人大为满足,又跟他展示了几函旧书:“虽然很贵,一般也没人买,但你可以翻了看看。”一副不忍佳人寂寞的样子。他时常借书给我,借期一周,按期归还,借下一种书,譬如仇兆鳌的进呈本《杜诗详注》、光绪丙申刻本《齐民要术》、集雅斋藏版《新镌五言唐诗画谱》等。他也给我详细讲过对京都各家旧书店的看法,画了张详细的表格,细数旧闻,十分受益。

2012秋之古本祭,镰仓先生表示,读书的猫可以代表自己

2013春之古书即卖会

因为家离得近,有一阵我往店里去得很勤。店主心情好时会突然讲很多关于收藏的心得。店内的书只是个人收藏的沧海一粟,他最喜爱的都分贮在私人藏书楼里,所谓金屋藏娇。他年过半百,没有子女,生活极清简,所有兴趣只在收藏。“我不在书店,就在藏书楼,或者在图书馆。”他道。偶尔也觉知音寥寥,颇感寂寞。而只要到书堆里坐一坐,翻检卷帙,摩挲书纸,便觉世上无事值得计较。若遇到一两位谈得来的书友,他也会滔滔不绝,讲典故,讲版本,讲逸闻趣事,闻之忘俗。

某日溽暑天气,到紫阳书院闲逛。镰仓先生正和夫人整理一批新到的图书。他突然道:“以后我老了,死去了,又没有子女,这些书怎么办呢?”夫人笑:“那总归还是好几十年后的事吧?想也没用。”他很认真地说:“书和人一样,来去聚散都有定数。将来把它们散了或者送给哪个图书馆,都不枉相交一场。”我在旁听了,一时无话。他总问我:“北京的琉璃厂现在如何?地坛书市呢?”我同他讲琉璃厂并不如从前,书市倒是很热闹,但我对古籍一窍不通,除了贵就没有别的印象了。他很向往,说什么时候一定要去北京看一看。夫人叹:“我们这个店经营得这么难,哪里还有余裕出国?”

去年秋季古本祭,麻里夫人请我参加一个手工做书的活动,很有趣。当日秋雨连绵,书摊照旧摆着,顶上罩一层防雨布。活动在阿弥陀殿内举行,老师和参与者围坐矮桌前。麻里夫人里里外外照料,不时到自家摊前招呼。我在门里远远看着,顿有光阴漫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