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美女的和尚(第3/3页)
祭祀以外,更实际的功用,是让四方农人们来交易农桑器具。蜀国产锦绣,三月正是蚕桑时,农人的一年之计开始了,整个蚕市上,洋溢着丰收的希望。而超级爱凑热闹的成都市民,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张灯结彩,摆摊唱戏,酒楼拉客,青楼招手,也是忙得热火朝天。在这所有之间,有个和尚,他骑着马,悠然地望着田野,赞叹道:这柳叶儿,真像美人的眉毛,这桑条啊,真像美人儿的玉臂……
哎,谁能把这个花和尚拖走……仲殊大师,他对这俗世的欢乐与生机,真是爱得不得了,恨不得在里面翻跟头打滚儿。应该感谢时代给了他机会。他卒于宋徽宗崇宁年间,一辈子走的是太平路,过的是太平日子,还没来得及看见他热爱的这风流世代崩溃的样子。苏轼、黄庭坚、晁补之、王安国、贺铸、秦观、晏几道……北宋占尽风华的词人们,大都死于这个时间段。谢天谢地。
仲殊大师的死,却是一个有点儿惊悚,有点儿怪异的事件。
那时他已经挺老了,回到了最初出家的地方,苏州承天寺。有一日,忽然跟寺中众僧道了个别,当晚就在院子里找了棵枇杷树,上吊死了。
佛门子弟不得自杀,否则无法转生,无从得道。临死还要犯最后一回戒律,完全不在乎来生,就这么随随便便甩手走了。洒脱得近乎于残酷。
我想,可能是,骨子里,他还是信奉中国人的“现世为大”想法,不问生死,不问鬼神,活在当下便好。活得差不多了,就不活了呗!选个良辰吉日:大家好,大家早,大家再见。这也是荡子的做法。
仲殊大师还曾干过一不着调的事。有个雨天,他去拜访郡里的官长,谈话之间,看到庭下有一个来打官司的女人。女人很执着,颇有秋菊打官司的持著,就冒雨站在那里。郡守很无聊,便说,大师,这情况,您能写首词吗?
大师更无聊,脱口立就《踏莎行》一首:
“浓润侵衣,暗香飘砌。雨中花色添憔悴。凤鞋湿透立多时,不言不语厌厌地。
眉上新愁,手中文字,因何不倩鳞鸿寄?想伊只诉薄情人,官中谁管闲公事。”
写得倒是很生动,寥寥数语,女子形象尽出。可也实在是没意思,把民女的苦楚拿来当风景观赏,两个臭男人够欠扁。
仲殊大师自缢之后,便有轻薄少年,将两句词改了:“枇杷树下立多时,不言不语厌厌的。”
让人哭笑不得。这个和尚,死了之后,都没办法给他装上一个正经的套子,好好地入土为安。
宋朝和尚写词的也有一些,可从数量到质量,谁也没办法跟仲殊比,更别说这戏剧性的一生。
这一生,自由出入俗世繁华与佛门清净,名缰利锁,清规戒律,都没能束缚住他,就这样左右躲闪着,把日子过得挺快活,挺圆满。这种快活和圆满,不是我们平常人所能学的。
因为谁也不能像他那样,只为了踏山川,看美景和美女,就能果敢抛开一切:责任、情感、物欲、理想,亲人的期盼……每根鞭子都驱赶着人们的生命,在狭窄路上蹒跚前行,即使疲倦,不敢松懈。虽然不甘,但人生,本来就是从一个被父母抱着的包袱,慢慢变成自己一路背起新的包袱,不断前行的过程。
谁会抛家弃业,用全部身家所有,只为换个彻底的自由空间?至少我不敢,不完全是因为没有勇气,还是为了,在被规则所约束,被包袱所困扰的世界里,也有着珍贵的,心爱的东西,珍珠般闪亮,让我只能化身为蚌,去咬牙承受憋闷和痛苦。
那一杯自由的毒酒,并不是每个人都喝得起。你我皆凡人,做不得神仙,做不了天才,和尚都做不成,就做个待售的猪头也罢——猪头也有他的高老庄,放不下的高翠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