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御史与一枝梅(第2/5页)

舒亶身在御史台,这是攻击政敌的天然好位置。御史台的人,理论上严禁参与党争,严禁与大臣们私交,但,会被严禁的事,就说明永远不会禁得住。何况,御史也是人,也有思想自由的好不,谁能管得住一个小小御史,在私下里,在内心深处,是个坚定的新法拥戴者呢?

舒亶就此被推上了前台,于聚光灯下兴风作浪。他干得很好,瞬间弄倒苏轼,司马光以下的旧党主力,几乎一网打尽。

用现代语言来形容,舒亶就是一根矫健的“棍子”,这样的棍子手,在中国的政治斗争史中从来不缺,他们的伎俩谈不上多高明,可以倚仗的,是当权者对下属的警惕,是大人们的互相倾轧,而最重要的,他们很懂得人的私欲是怎么回事,并且擅长利用它,所以出手往往稳准狠,令人很难招架。

“乌台诗案”,在文祸稀少的北宋政坛上,可谓一朵奇葩,诱人之处,连向来八面玲珑的副相王珪,都忍不住抛下了他的赌注。他受舒亶的启发,拿着苏轼的一首诗,跑到皇帝面前告状。诗是咏桧树的:“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王珪说:“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这个话太毒了,陛下您看,苏轼他根本不认您当皇上,他这是谋逆啊!

不幸,皇帝没上这个套,宋神宗冷冷地说:“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

本来苏轼的事已经够烦了,朝堂乱成一团,后宫内,曹太后抱病求情,远在金陵的王安石也驰书进谏……焦头烂额之际,突然跳出个蹩脚的马屁精,企图侮辱皇帝的智商,宋神宗气不打一处来。

王珪身为副相,三朝元老,在北宋政坛上也算很有特色。其为官宗旨就是明哲保身,无过即为有功。新旧两党打得炮火满天,他一直作岿然无视状。此刻竟亲自来打小报告,实在有失相公体统,碰一鼻子灰也是活该。由此也可见,能让这等老奸巨滑出手,可见“乌台诗案”,于东坡和旧党,形势多么恶劣。

“乌台诗案”,最终有了一个两党都不太满意的结局,但于苏轼已是不幸中之万幸,他只是被贬到黄州,由地方看管。相关涉案人员,驸马王诜身为皇亲,第一时间给犯人报信,被免官。王定国,老爱跟在苏轼后面喝酒鬼混,被发配岭南宾州。弟弟苏辙降职外调。其他司马光、张方平、范镇等人,都被重金罚款。

舒亶很不满意,连上奏章,痛加陈词,要求将司马光、苏轼等人处死——读史至此,也不禁愤怒了,你有完没完啊!用得着赶尽杀绝么?

舒亶后来名列《宋史》“奸臣传”, 同时代名臣大儒,在纸页里光芒四射,越发显得他这个小角色,像苍蝇一样可厌了。

不过,若平心静气,从事件背后潜下去,把这“小人”的一生摊开来,从头阅读,也许会发现,事情还有更多看点。

舒亶来自浙江慈溪的普通农家,求学于庆历五先生之一的楼郁,于英宗时代考中进士,礼部考试中名列第一,此时年仅二十四岁。那是北宋英才竞出的时代,能够脱颖而出,可见其才华绝非泛泛。据说是:博闻强记,挥笔成文,加上身材高大,眼神坚定,一眼望去,毫无疑问是个前途远大的年轻人。

年轻人初入仕途,任临海县尉,主管地方治安。上任不久,去抓一个喝多了殴打后妈的犯人,醉鬼嘛,看见官兵来了还耍横,县尉大人大怒,亲身上前,一刀斩之。

往好里说,这叫嫉恶如仇,往坏里想,是草菅人命。舒亶自己也情知不像话,写了请罪表,主动辞职滚回家了。王安石听说后,很赏识他,变法正需此等猛人,遂调来京城。不久被派出使西夏,谈判疆界事宜。西夏跟宋朝刚打完战呢,这家伙单枪匹马就去了,被人家拿刀架在脖子上,仍大模大样,慷慨陈词,把人家弄得没办法。

这些日子里,舒亶成了新党的坚定拥护者——先别管出于投机,还是真诚的理想,总之,为了维护变法,他连干了几件得意事,包括郑侠“流民图”一案,相应的,官职越来越高。

他办事的特点,是严苛冷酷,板着脸坐在堂上,一副铁面无情的样子,俨然正义女神的仆人。所以后来,他就被派到御史台去了。

在御史台,除了臭名昭著的“乌台诗案”,舒亶还有件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同属新党,并曾对舒亶有举荐之恩的张商英大人,有次写信来,附寄女婿的文章,说请指点一二。舒亶倒好,把信和文章都送到皇帝那去了,弹劾张商英以宰辅之重,干扰谏官工作,这个罪名不小,正好踩到皇帝痛脚上,张商英立刻被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