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醉了,胡说乱道
王这么
“这不是一首给伤心人的歌,没有为失去信仰者的默祷, 我不希望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之一, 你将会听到我的声音,当我大声呐喊出来。”
——BON JOVI乐队
淳熙十一年春天,陈亮被抓进了监狱。
第一条罪名,谋逆。他和几个狐朋狗友带着妓女喝酒。有个家伙喝得太高了,竟然搂着女人叫“爱妃呀!”其他的人就起哄,说妃子有了,那也要封宰相喽。醉鬼就指陈亮:他,是左相,转头又指:你,右相。大家哄堂大笑,乱叫乱唱一气后作鸟兽散。没想到此事后被人告发。
第二条罪名,投毒杀人。说他在赴宴时,把跟自家有宿怨的邻居给毒杀了。
第三条罪名,索贿受贿。陈亮刚盖了几间房子,一家人能住而已,但他之前太穷了,穷得伤心,又没正经营生,大家就怀疑,这钱,说不定是借他那当官的朋友朱熹的名头到处要来的。
这些罪名都落实下来,一代狂生陈亮,就性命难保了。因为有谋逆的事在里面,加上陈亮乃知名人士,案子被郑重其事地送到了孝宗皇帝面前。宋孝宗一看,勃然大怒,把案卷扔了一地,说道:“秀才醉了,胡说乱道,何罪之有?”一介书生,无职无权,在家发发酒疯,怎么蹦跶也到不了天上去,头脑清醒点的主子,谁和他计较?两宋又不时兴文字狱。
陈亮真好运,皇帝发了话,他的好友、学生,以及朝野相信他人品的人,奔走营救,把他从大牢里给捞了出来。罪名虽然都被证明是莫须有,到底沾染了一身晦气。
一个在家秀才,会倒这么轰轰烈烈一个大霉,明眼人都知道,是被罗织陷害了。他曾这样总结自己的一辈子:“六达帝廷,上恢复中原之册;两讥宰相,无辅佐上圣之能。”一介平民,口气之大,怪不得人人皆目为“狂怪”。
淳熙五年,布衣陈亮伏阙上书,连上三封,宋孝宗很受震动,想要破格启用。苦于此事影响较大,臣子们可能会有意见,正在暗暗计较之时,有一个叫曾觌的人,窥到了皇帝的心意。这位是宋史上有名见风使舵的小人。他跑去找住在旅馆里的陈亮,想要拉拢拉拢,在皇帝面前也抢个功劳。不料陈亮一听说是此人,十分厌恶,竟然翻墙跑了。把曾觌气个倒仰,到皇帝面前好一通添油加醋。而派来考核陈亮的官员,也被他的狂言无忌吓到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组团到皇帝面前痛心疾首地反对,誓不能跟这种人同朝为官。
宋孝宗权衡之后,决定先授陈亮一个官职,至于其政治主张,则不置可否。陈亮大为失望,说我这么辛苦,想要的是为大宋开数百年社稷之业,可不是为了换一个小官来做!拍拍袖子,回老家去了。
曾有朝廷大员对陈亮的评价是:秀才狂言,没什么值得听的。那么,他在策论里,写的到底是些什么呢?大致有以下这几点。
一,援引东晋的悲惨结局,说苟且偏安,必定亡国。统治者不思进取可不行啊,天意人心都会背离你的。
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如撕毁和约,跟金国开战!在战斗中激起民心士气,让真正的人才涌现。
三,中央过度集权,削弱了地方上的活力,庞大的行政官僚机构,影响国家的财政与民生,要厉行改革。
四,钱塘做首都,不足以立足,应移都建业,依靠荆襄之地发展实力,进而北图中原。
五,皇上乃有为的明君,可惜群臣都不中用。要么忘了君父大仇,只知道谈空说有,要么就没实干能力,总之不论主和派、主战派都不堪重用。
于南宋的现实弊病,看得的确清楚。战略大方向上的规划,也颇有道理。只可惜,每一条都没有现实推行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陈亮把所有朝臣,和战两派全盘否定,他以为国事,只要有皇上支持就可以……想得太天真了。
陈亮没有亲身政治实践,所有主张来自于天资、博学与敏思,到底还是书斋里的一厢情愿,说是“狂言”并不为过。宋孝宗呢,继位之始,他曾替岳飞恢复名誉,起用主战派挥师北伐,大败而归,不得已订下屈辱的“隆兴和议”,靠割地送钱换来暂时和平,只好转而专心内政,居然百姓富足,景象升平,也算是南宋最有作为的皇帝了。
只是,南渡之恨,纳贡之耻,总归是心头一根尖刺,于也曾志向远大过的孝宗,这根刺就扎得更深。此时出现了陈亮,尖锐昂扬,志向远大,远非庸碌的朝臣们可比。只是,国力衰微,非一日之寒。变革之难,牵一发而动全身。仅对付宫内那位不在其位仍谋其政的太上皇,和各怀鬼胎的文武大臣,就已精力交瘁。重用了他,就能回天?孝宗像每个被复杂现实狠狠扇过耳光的人那样,变成了实用主义和保守主义者,只能对着陈亮的一篇雄文,深叹一口气。可他也记住了陈亮,那就像昏昏欲睡时闪现的一道电光,一撮火苗,把梦想重新照亮,所以,直到六年后,陈亮的名字,以谋逆之罪再度出现在他眼前,他终于忍不住大发脾气。不仅是因为罪名的牵强,还在于,他不想看到陈亮这个狂秀才悲惨的结局——那好像在讽刺他自己作为君主的这一生,这些未遂之志,这些愧对先祖的丧权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