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醉了,胡说乱道(第2/3页)

淳熙十一年,是陈亮的第一次入狱。三个月后,他从狱中回来。休整一段时间,赶上太上皇赵构死了,主和派的最大靠山倒下,他又看到了机会,决定再次伏阙上书。这一次,他长了经验,出发之前,先跑到南宋与金国之间的战略要地京口、建康一带考察地形,得出的结论是,此地龙盘虎踞,地形开阔且有水师之利,移都城于此,励精图治,足可以与北地争雄。

他在这里写下了一首著名的词,据说,毛泽东晚年病中,读这首词而失声大哭。

《念奴娇·登多景楼》

“危楼远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莲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简直可以看成一篇短小的策论,而气韵雄浑,又自有一番壮丽的诗情。他先描绘了京口在战略上的地形优势,足可以拥此而进军中原。指责把长江看作南北疆界只适合偏安的观点,嘲笑历史上在江南苟且偏安的王朝们。然后又运用东晋的典故。西晋灭亡,皇室与群臣仓皇南渡。大家心里还是很悲伤的。一到春秋佳日,就成群地跑到江边上,喝着酒,隔水遥望故国。有一次,有个人就在那叹息,风景还是一样的,山河却已经变色了呀!人们都流下泪来。只有丞相王导,勃然作色,斥道:“我们应当共同效力朝廷,收复神州,怎么能像亡国奴一样地对着哭呢!”

这就是“新亭对泣”的故事。新亭在今天南京市,也就是在陈亮考察过的建康。陈亮这时,干脆把王导、谢安这些东晋王朝的功臣也一并骂了,说他们枉称英雄,白白守着个长江,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收复中原,一洗胡人腥膻。只有形势有利,我们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在此挥师北上,长驱直入,像祖逖与谢安那样,打败北方强敌嘛!

关于词中所说有利形势问题,他曾在初上宋孝宗书中明确解释过: “常以江淮之师为虏人侵轶之备 ,而精择一人之沈鸷有谋、开豁无他者,委以荆襄之任 ,宽其文法,听其废置,抚摩振厉于三数年之间 ,则国家之势成矣。”这一次,再次上书孝宗,便根据考察,补充完善了意见。

多景楼,是京口也就是今日镇江的名楼,在北固山上甘露寺内,北临长江。辛弃疾也曾来此,写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辛弃疾写下此词时,已经六十四岁,被起用为镇江知府,担负着抗金卫国的重任。然而,在词中,他的情绪是郁结的,充满了于时局的迷惘,时不我待的焦虑,以及英雄老矣的悲怆。整首词读下来,是一种把栏杆拍遍后,怆然长叹的低徊感。完全不似陈亮的北固楼怀古,那种昂扬乐观的心态——是时,陈亮也已经去世多年了。

陈亮的再次上书,还是无功而返,宋孝宗也老了,有心无力,没办法再陪他兴奋了。回老家两年后,陈亮再次因谋杀罪入狱。当年陈亮的父亲也是因此被指控而身陷囹囿。现在又轮到陈亮了。原因是陈家的家僮,把当年侮辱过陈亮父亲的人给打死了,死者临终前说:“是陈亮派人杀我的。”

陈亮被关了一年,两个家僮被打得死去活来,却并没有供出陈亮主谋。最后,因无确切人证物证,加上辛弃疾等人奔走相助,还是把陈亮给无罪释放了。本来菲薄的家底,就此弄得个一干二净。

这件事很是蹊跷。陈亮一家,在当地与亲族乡里关系一直处得不太好。陈亮自己总结道是“与世多忤”,但说到纵家仆杀人,乃至于亲自投毒,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有必要先介绍下永康,在南宋时,这是个很穷的小地方,既无现在的商业发达,又未像江浙其他地区那样占到鱼米之盛。“七山一水二分田”,土地贫瘠,在农业生活就意味着贫困与艰辛。民风善嫉好争,多有无赖以打官司而谋生博利。陈亮一家,在当地是异数。陈亮祖父是个不第秀才,前半生从文不成从武不遂,只好把后半生泡在酒杯里,醉酒狂歌,备受乡人侧目。陈亮更把这狂放发扬光大,穷的时候也不过被指点嘲笑,一朝突然发家了,难免要遭受嫉恨。

陈亮一介布衣,但名声太大,作为最坚定最鼓噪的主战派,政敌也很是不少,历年来不知得罪过各路大小多少官员……凡此种种,似可解释他为何一再陷入无头官司。然而真相如何,也无从确知了。好在,陈亮相交的友人,朱熹、辛弃疾、吕祖谦……当世学者豪杰们,都坚决地表示相信他的学问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