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荒原
如果你生长在海边,你会不由自主地爱上海;如果你生长在山区,你也会不知不觉地爱上山。我生长在远离山与海的大平原上,却对高山大海无限地向往。后来,游历了名山大川,又漂洋过海之后,却发现自己其实爱的是原野,爱那天地交界处的地平线。生活在南加州时间长了,渐渐爱上了周围的沙漠和那褐色的荒山。沙漠的那种雄浑壮阔,那种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没有任何打扰的宁静,那种波涛汹涌如海又沉默是金的胸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只有在沙漠,才能感觉到那意境。“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这种油煎火烤的感觉,只有亲历夏日的沙漠,才能体会到。
从洛杉矶开车往东去,不出一小时,就会遇上沙漠。周末心情轻松,开上车便停不下来,沿着15号高速往东,绿色葱茏的城市渐渐断续成一片片、一点点,一个小时后,沙漠就扑进眼帘了。说是沙漠,其实并不确切,因为没有起伏的沙丘,也不是乱石遍布的戈壁,只是干燥的荒原,零星散布着一尺多高的小灌木。这些灌木好像几百年前就生长在那里了,不见大,也不见小,一簇一簇的,每一棵之间的距离很远,个个都灰头土脸的,灰不灰,绿不绿,不屈不挠而又听天由命的样子,很不美观,真像秃子头上长满了脓包疮。但是,如果你心情好的时候,细心观察,这些植物又非常可爱,它的形状是圆圆的,叶子细小,又圆又厚的,饱含水分,表面有蜡样光泽,像是用丝绒绣出来的,颜色绿中有蓝,蓝中有黄,黄中有紫,再看底部金黄的土壤上长着细小的野草,这些小草一年四季都是枯黄的,趴在地上,发出金色的光泽,在明净的蓝天下,在远处紫色的山光映衬里,像是一匹色彩雅致的织锦缎——法国时装最喜欢用的那种色调。车轮开过,就像压在这无边无际的绸缎上,开着靓车在荒原上奔驰,觉得自己像一个视察疆土的帝王。
越往东,灌木越少,越小,最后到了完全的不毛之地,不毛之地的中心,就是著名的拉斯维加斯,千里荒野中的这流金溢彩的游乐场总给人不真实的感觉,像是海市蜃楼。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和它擦身而过,继续往东。
天色渐晚,彤云密布,远山、旷野、沙漠、长云,在即将沉没的红日的映衬下,苍凉壮美。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头戴宽边帽,脚蹬马靴,斜挎手枪和匕首的西部牛仔。他们矫健的身姿,在牛群蹚起的滚滚烟尘中,策马扬鞭,纵横驰骋,如果没有这荒原的背景,他们的形象会大打折扣。他们风餐露宿,时刻都充满着危险,随时会遇到野兽和盗贼的袭击。荒原、沙漠是他们的床,峡谷、巨川是他们的家。晚上点燃篝火,想起心爱的姑娘,唱着忧伤的歌。西部电影的确给这片土地一种苍美、一份浪漫。的确,我爱上荒原大半是受这西部文学的诱惑。
在这样的环境中时间长了,心胸开阔。旷野、落日、大河、巨川,让你产生气吞山河、君临天下的豪情。我下了车,抓了一把焦干的土壤,一股热风盘旋而过,立刻卷走我手上的土壤,站在旷野就像站在火炉。我立刻佩服那些拓荒者,他们不仅要忍受这酷热干旱、辛苦的劳动,还要忍受蚊虫的叮咬、毒蛇猛兽的袭击,缺医少药、食物短缺,还有印第安人和小偷强盗的围追堵截。是这荒原的巨大诱惑让他们义无反顾,出生入死,不停地西进、西进。
进入亚利桑那州不久,灌木变得越来越大,有了齐膝的高度,草渐渐地有了绿意,心也渐渐滋润起来,各种奇怪的想法也冒了出来。看着这千里原野,荒无人烟,无人过问,就产生了拥有的念头。这里气候温暖,土地肥沃,可惜没有水。不知谁唱过一首歌:“看到沙漠就想到水,想到爱情就想到你。”真是的,我这一路想的全是水,如果这里有水,就可以有万顷粮田、美丽的城市。如果我找到了水,我就可以富可敌国。但是,哪里有水呢?打井,这里年降水量极少,地下水位不足;从别处调水,没有就近的河流;淡化海水,没有能源;利用太阳能、风力、核电站,可是那需要很多钱安装设备;甚至连把山加高,接天上的雪水这一疯狂的念头都有了。同伴老美看我想水想疯了,笑着说:“你应该早生一百多年,那时候,在这里花10美元就能开垦160英亩地,种上5年就成自己的了。”
“哇,太便宜了,160英亩,10 美元!”我惊讶地说。
“没那么便宜,你要劳动得很辛苦,还要忍受孤独、疾病、生活材料的极度缺乏,而且,那些坏人会随时杀死你的家人,抢走你的牛羊,烧掉你的房子。”